到了晚餐的时候,一家人纷纷走进一楼西侧的餐室里。这餐室不仅十分宽敞,里面的摆设也同样让人看得目不暇接。长长的、椭圆形的餐桌,可以容纳十六人同时就餐。餐桌的上方,是一盏硕大的花朵形吊灯,散开的灯罩被制成百合花形状,里面的灯泡也以百合花花蕊的模样来安装,这盏吊灯将餐室照耀得一片光明。餐桌和椅子和腿部,则被雕刻成狮腿的形状。当这家人来到餐室前,伊丽莎白已经得到女主人的命令,让女仆将餐具一一按座位安放到桌上。
每个人的座位上――也包括安东的儿子和艾美利亚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摆放下了纯银刀叉餐具、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碟子、闪闪发亮的酒杯。绣有韦廷家族家徽并且上过浆的洁白餐巾,被折放成整齐的三角形放在小碟子上。虽然今天还没到圣诞,可是对于韦廷家而言,这里每一天的用餐都是如此讲究。海尔姆楚德一边在餐桌右边最靠近首席的位置坐下,一边对儿女们说:
“你们不在的时候,这里就只有我和玛克辛而已,看着这么长的桌子都觉得碍眼。”
“妈妈,平时不是还有客人吗?”
听到安东这么说,海尔姆楚德露出无所谓的样子。“虽然有客人,可也不能一直陪着呀。说到底,还是家里人多些更好。”
他们都已入座,但首席的座位却还是空着的。海尔姆楚德一看,就转头对守候在一旁的伊丽莎白说:
“他怎么还没下来?让人去请了吗?”
如果不是因为有不少人在场,约瑟多半会说“等这人干什么,我们先吃也一样”。可是现在的约瑟,只是斜睨了一眼首席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又看了一眼母亲。
当得到伊丽莎白回答说已经去请了,海尔姆楚德才没有再追问。她只是吩咐仆人,不用马上上酒和餐前的开胃小菜,等男主人下来了上菜。
又过了好一会儿,马克西米连才姗姗来迟。他一进餐室看见安坐在座位上的众人,就难以察觉地皱起眉头。他缓缓坐在首席的位子上――在约瑟看来,他这动作就如同是对于这些传统无声的反对――一坐下就说:
“吃吧。”
这时候,下人才开始为他们倒酒、上开胃小菜。身着黑色洋装、套着白围裙的女仆,一共四个人,两人为一组,各沿着餐桌两旁推着餐车,餐车上放着酒、面包、还有果汁――这个是为孩子们而准备的――她们动作熟练而小心地为众人倒酒,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马克西米连是由管家亲自倒酒的,这也是韦廷家这儿的规矩。
每每在家里这种时候,就算再熟悉这些进程和礼节,约瑟也仍然会产生厌倦的念头。相比之下,他更怀念自己在阿道夫?希特勒警卫旗队师食堂那儿、跟同僚或是跟士兵们一起边吃边说笑的场景。
“亲爱的。”
海尔姆楚德一手拿着酒杯,向丈夫示意着。马克西米连面无表情地也拿起倒了酒的酒杯,向面前的家人作势举杯,说了声“喝”,就自己先一仰头,喝下半杯葡萄酒。看到他这种随便的样子,海尔姆楚德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之色。不过她很快就将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没再看丈夫一眼。
和其他那些坚守传统的贵族之家一样,韦廷家在进餐的时候,也不鼓励交谈。因此这一顿饭下来,只能听到刀叉与碟子相碰的声音,安静得很。直到主菜被撤去、上甜点之后,他们这家人才开始低声说笑两句。洋溢着热气与芳香的咖啡被摆在他们面前,这时艾美利亚见妹妹不碰甜点,就对她说:
“你还是这脾气,甜的东西就不碰。”
“我没说不碰。”玛克辛看了看那边的母亲,“在母亲的教导下,我怎么敢挑食呢,只不过刚才吃的东西还没下去,现在再吃只怕就会堵住了。”
“玛克,别说得这么粗俗。”
海尔姆楚德不动声色地这样吩咐了一句,不过对于她的二女儿而言,这并不能将她吓倒。她又问起大姐关于奥地利那边的事情来。当听到大姐说奥地利那里党派林立的时候,玛克辛笑了起来,回答说:
“这儿也一样,不是吗?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呐。”
“是不是一样的黑我不知道,不过除了纳粹党之外,奥地利有不少左翼的组织,那些人让人挺不舒服的,不是吗,亲爱的?”
坐在对面的施拉伯格点点头,艾美利亚就继续说道:
“他们呀,整天组织人上街,要求总理驱逐纳粹党,说他们是违法组织,对奥地利有害而无一利。还好,在萨尔茨堡这样的场面少些,不然让人住也住不安稳。”
刚看着孩子们吃过甜点的艾尔莎此时也插了一句。“柏林以前也差不多来着,当然现在要好多了。”
“两年前,慕尼黑这儿也没什么不同。纳粹党、什么社会党、什么自称民主党派的,当然还有左翼的赤色党派。这里乱得像一锅粥一样,每个党都在宣扬自己的主义,想多拉些选票。我记得那时候坐车经过市政厅广场,刚好就遇上过这么一回。游行的全是些女人,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脸拉得老长,死板板活像男人似的,她们举着旗子,唱着那首歌:‘英特纳雄耐尔就必定会实现……’”
“玛克!不要唱了,这些东西是你该唱的吗?!”
海尔姆楚德的不悦越发明显,但玛克辛毫不介意,继续向大家介绍她当天的见闻:
“真好玩,那天在广场上,那些男人看到她们,脸都绿了!他们一定在想:到底是哪些男人这么不省事,居然让自己的老婆跑到这地方来闹事!这回脸可丢大了!反倒是她们,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唱着歌一边呼吁别人多支持她们的政党。可真够大胆的,不是吗?”
“玛克!”
“这歌我在柏林也听过,当时纳粹党也仅仅是勉强胜出大选而已。所以赢家获胜以后,就必定会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哈哈!”
对比起海尔姆楚德的不悦和制止,马克西米连却对女儿的话表示满不在乎。其他人向来都知道马克西米连的脾气,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约瑟拿起咖啡杯,却往父亲那个方向瞟了一眼。他听出了父亲的弦外之音:在登上总理的宝座后不久,也是在去年,柏林的国会大厦发生了震惊德国内外的纵火案。事后,政府宣布这一起纵火案是由德国**所制造的,并且对全德国的**都进行了极为严厉的镇压和捉捕。这就是马克西米连口中所指的“火”。约瑟同样明白,父亲心中对于这一起事件,并不看成只是简单的纵火案,而是纳粹党与当时的总理故意以此为借口,大肆开展对异党派的清剿和杀害,好迅速除掉政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