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淡风轻的天,远远绿萌萌的茶园层层叠叠衬在碧蓝的天宇之下,山脚下的方家茶场工人们正忙碌地做着一道道制茶工艺,方鸿飞和方鸿翔一起巡看茶场,回程同坐马车时,方鸿飞凝思开口:“说来阿岸也该成亲,亲事可找了?”
方鸿翔浅笑道:“这事是他舅舅给操的心,介绍了京里太医的女儿和两个工部主事的女儿,倒也要看今年会试能否出贡。京里姑娘只怕会娇惯些,我倒是希望阿岸娶个若阿岚那样听话乖巧的媳妇,不过他娘就是想找个京里的。”
“嗯。”自己家的儿媳被羡慕,方鸿飞有些高兴,但不介意曹氏对方岸婚事的想法,点了下头进入主题:“要是娶了京里的姑娘面子上定也是要好看,我看待阿岸和阿岚是一样的,新的院子,该修该造是不会省着,待他立业后,归两间茶行到你名下。”
方鸿翔见方鸿飞说起分产,客气笑道:“大哥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她都是被自家弟媳的话给弄得不爽快,才成日提起这些。”
“她弟媳说了什么?”方鸿飞问。
“都是女人无见识的话,不说也罢。”
方鸿飞瞧着方鸿翔尴尬的神色猜测出大概是女人们关于功利的攀比,但对此他明白在心里,默了一会,转而道:“其实你为家里的生意也是尽心尽力,就算不说,早晚也是得把小部分产业划给你。”
方鸿翔感激方鸿飞的兄弟情义,直为自己要财产而不好意思,可又不知该说什么,顿了下,低下眸,尴尬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
关于家产两兄弟这般算是商道了下来,方鸿翔回家把这事告诉曹氏,并小小责备她不该急于闹着要产业,说方鸿飞不是无情义的人,如此会让他们兄弟失和云云。
曹氏受了责备,委屈着不理方鸿翔,可夫妻终无隔夜的仇,何况方鸿翔和曹氏感情一向甚好,两人冷了两三日也就和好,且因知道方鸿飞不会亏了他们,便暂不提起分家业。
而此事方下没两日,官府张贴出了本县今年高中进士的榜单,方鸿翔自然忙领着小厮到县里的官府张贴栏上查看,一见到那黄底黑字的榜单便是喜出望外。
今年本县有七人上京会试,三人入贡,一人考入二甲,两人考入三甲,方岸便是三甲的其中一人,赐同进士,虽不是头筹,算是得到当官的许可证,若过了翰林庶人吉士那样做官升迁就更快,如若没考过他也还有个舅舅铺路,总之考上进士便是值得庆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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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鸿飞和方鸿翔为给方岸庆祝,有意拖延了行商的时日,只待他回来。
告示贴出的十来日,方岸和几位上京赶考的同乡一起回到了县里,一入门就被方鸿翔带进祠堂拜祭祖先,作为大伯的方鸿飞也为家族里出了进士而高兴,当夜便让叶氏在花厅款上宴席。
烛火通明的花厅,方老太太在楠竹的搀扶下方落坐在主位上,望见方岸入厅来,便将一手放在身旁的位子,慈祥笑道:“阿岸快坐到这边。”
方岸穿着夏日的宽袖青衫,头上绾着发髻,髻上系着条青带,额发梳得一丝不乱,满面春风地走到方老太太身前作揖。
方鸿飞凑到方岸身边,嘴上的小胡子拉成一条线笑着,将一只大红包塞到方岸的手里道:“这是大伯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方岸拿了红包忙给方鸿飞作揖:“多谢大伯。”
“好好,今年真是个好年头,阿岚娶了媳妇,方家的茶入了贡,阿岸又考上了进士……”方老太太慈笑道着,望向郝春接着道:“要是在抱上曾孙,那就更好了。”
叶氏看到方老太太望向郝春的眼神就明白了,立到方老太太身边贤惠笑道:“老太太自有儿孙福,我看这事不是今年,便是明年。”
说来多个子嗣,便是多得一份家产的好机会,曹氏不甘落于人后,几步上靠到叶氏身边,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笑道:“说来我和阿翔也正商量着让阿岸年底完婚,只是我兄弟说的那几个姑娘都甚好,皆是官家闺秀,也不知向谁说亲好,我兄弟倒给想了个办法,说给寄姑娘们的小像过来。”
方老太太一听,更是开怀道:“今年真是喜事连连,要是拿不定主意,和你嫂子商量着。”
尽管曹氏的话说得自然,但叶氏还是听出她是借题炫耀娘家人的实力,自己儿子的抢手,往后媳妇的身份也是官家的闺女,想想自己娘家都是儒生师爷出身,就是沾了点知州老爷的光,娶的媳妇也是名义上的乡绅小姐,比起那些名副其实的京官自是不如,心里便是不快,但脸上还做着贤惠,瞟了曹氏一眼,目光回到方老太太身上:“这是阿岸的终身大事,就怕弟妹说我没眼光。”
“哪里,待小像到了,我拿给大嫂瞧瞧。”
曹氏说着抬眸瞥了眼叶氏,叶氏由那笑意浅藏的双眸里一下领略其中的招摇,但一时又没什么可说的,便只好干干笑了笑,冷冷道:“到时再说,不如先用饭。”
“嗯,用饭。”方老太太慈祥微笑,拉着方岸坐到自己身旁,眼望所有人示意他们入坐,然后看着桌面上独独缺了方岚道:“阿岚外出也有一个来月,想必是该回来了。”
方鸿飞暗自算了下道:“大概下个月就回来。”
“哦。”方老太太默声应下,捧碗用饭。方岚算是长房长孙,又是唯一的嫡出,方老太太对他自然有一份特别的喜爱,一家团聚的时候唯有他不在,心里自是有份遗憾。
和往常的宴席一样,不过是齐聚一堂用饭,只是话题因方岸略有不同,席上的男人为子嗣的前途各抒己见,女人们则暗地里眉眼纷飞,冷言冷语地勾心斗角。作为媳妇,郝春则无声在一旁用着饭,她想近来才和婆婆缓和关系,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未稳固,只怕一句不对又让叶氏不悦,因此选择察言观色。
方岸回来的数里,方家对外显得格外的喜庆和忙碌,方岸回来的次日早上,方岸便在县官的安排下和中了进士的两人一起身带大红花游街,接受群众围观,午后陆陆续续便有亲朋好友上门道贺,此像一直延续了十来日,大房作为一家之主,安排远方到来的客人便是自然,因此也跟着忙碌。
叶氏想到方岸往后当了官,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就是要来多分产业,如今自己还得跟着他们团团转,心里实在不甘,可是面子上又不能不关照,索性把安排客人食宿的事交给了郝春,一来说是教导媳妇,二来也方好显着她当婆婆的大度,至于郝春能不能胜任,懂不懂处理家里的事务,她便不管了。
账本的事让郝春的心眼长了不少,接到这任务她知道推是不能推,推了难免被叶氏看怂,但叶氏只说了“近来拜访二房客人的食住,就由你安排”其他也就没交代,她倒想多问问,可叶氏便是一副不愿意再说的样子,因此她便边询问周嬷,边安排着包括住宿,客人用饭等事,力求把事情安排妥当,幸而那些厨房的嬷嬷也是有经验,加之她多年来也听看了些,终是让她无差错地度过了那繁忙的十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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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鸿飞本想拖到方岚由京里回来问明上京纳贡的事再出门,但眼看快过六月中旬方岚还未回来,他怕错过茶马贩茶时机,只得先整装出行。
方家因男人们在而热闹,因男人们去而冷清,方鸿飞和方鸿翔出行后,女人的日子变得无聊了许多,叶氏更是心心念念自己那当归未归的儿子。
这日午饭时,叶氏想着方岚,浅声叹道:“说来也该回来了。”
此话也问到了郝春的心里,按理说方岚最迟应在六月中旬回来,这时却是音信全无,郝春不愿往坏的想,只当他是被自己的哥哥,或者什么事耽搁了,不自透露:“也许他京里有什么认识的人给耽搁了,说不定过两日就回来。”
叶氏倒也希望是郝春说的这样,她觉得入京进贡是有机会见到皇帝,说不定皇帝看自己儿子一表人才,能给个好差事,将来也不差方岸什么去,暗暗想着她见到郝春将饭菜摆齐,安下一颗心道:“你回房用饭。”
郝春看得出叶氏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是温和,她自然觉得是送头带的功效,但心里不敢松懈,嘴上还客气:“我陪婆婆用饭。”
“不必了。”
叶氏淡淡道下,郝春觉得叶氏没有假意和试探的意味,才退出房门去。
郝春最近几日常犯困倦,用了午饭小歇到了未时之末,梳洗后便照例到正院问叶氏有何事宜,若叶氏无事她才去厨房,不过说来这都是履行公事及对婆婆的尊敬罢了,叶氏若不想给她事做,便不会给她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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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春跨入正院见到叶氏和曹氏坐在明堂里捧着几张纸瞧着,就加快脚步入了明堂便朝曹氏点了下头:“二婶。”
曹氏正笑望着捧在手里的宣纸,抬头望见她:“哟,阿岚的媳妇来了,你也来帮着看看。”
郝春瞥了眼叶氏的脸,瞧她脸上显着不冷不热的应酬像,便收了三分喜意问:“不知二婶再瞧什么?”
“给你岸兄弟选媳妇……”曹氏说着,有些故意提声道:“也不知是太医的女儿好呢,还是工部八品主事的女儿好。”
郝春顺着曹氏的话望向她手上的宣纸,只见宣纸上绘着一个大概能看得出是女孩样子的图像。
这图比仕女图画工要差许多,而且无比写意,她们难道要凭这样的图选媳妇,这不是坑爹吗?方岸到时别掀起盖头呜呼哀哉呀!
叶氏坐直俯看宣纸的身子,微起嗤笑道:“别说我眼神不好,我瞧着怎么一个大饼脸,一个细条腰,一个胖冬瓜,实在是选不出来,还是让阿春和你选。”
婆婆你眼神有不好吗,简直是……火眼金睛!
郝春看着曹氏一张一张由上而下翻了一遍的宣纸,望着纸上蓝蓝绿绿的小人儿觉得叶氏的话形容得也太精准了。
曹氏收起脸上的笑意,淡声争辩道:“这都是官家小姐,各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位洪太医祖上便给先皇看过病,是六品官员,往后要有他关照着,阿岸自然是前途无量,两位主事和我兄弟是好友,听闻两个姑娘倒也是秀外慧中的女子。”
“娶媳妇回来难道是为了看她弹琴作画,我们家毕竟是小庙,哪容得那样的大佛。”
曹氏是聪明人,一听叶氏的话便知道暗指媳妇会爬到她头上去,可曹氏也是不愿被人看扁的,轻轻一叹:“哎!我们阿岸哪有这样的福气,像阿岚有份大业在那等着他,他往后还得当官,自然得选个能帮他的,如何随便选个丫头当媳妇就了事。”
曹氏一语戳中叶氏的要害,叶氏抬眼瞥了郝春一眼,沉下脸,拿起一旁方桌上的茶盏故作饮茶。
郝春来回瞟了叶氏和曹氏一眼,由她们暗中较劲的神色和曹氏那番话,她蓦地意识到叶氏和曹氏气氛不对原来是为了财产。她想了下觉得家里的财产是方岚的,自然也和自己有些关系,就算不是为了财产,这二婶拿自己作为攻击的对象,很有可能再次挑起婆婆对自己的不顺眼,以情以理她都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郝春微起和气的笑脸问:“不知二婶给岸兄弟看过了没有?”
“他是害羞的人,不好意思选,我看待定下告诉他便是。”曹氏落下话也拿起茶盏饮起茶。
“婚姻是大事,得让他先瞧瞧,毕竟往后一起过日子是他们,若他不喜欢,过得不融洽,不也难过。”
叶氏得到郝春的提醒,落下茶盏再次微唇嗤笑道:“只怕官家小姐娇蛮许多,几句不合会拿娘家人做后盾。”
曹氏一听心里不快,瞟望郝春,反唇相讥:“原来大嫂是深思远虑。”
叶氏在方家一直是人好贤惠的样子,哪能让曹氏这么说,便是严肃道:“我也是为你着想,媳妇要是娶进了门,若怎么样,说什么就迟了。”
曹氏觉得叶氏的话还是在理就默默放下茶盏,收拾起手里的画纸就交给一旁的碧珠,静坐了片刻,便道要回了。
叶氏看着曹氏怀着深深忧虑离开的背影,冷笑了下:“春香茶不香了再去换一壶。”落了话,便看向一旁的周嬷道:“给二奶奶搬张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