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看看,俺家大靖是个带种的吧。打架可硬实了。”小粉哈哈笑起来,惊得又在打盹的顾春分身子一缩,“哇哇”大哭起来。
“乖乖儿不哭,不哭。”春芽娘忙去哄她,笑骂小粉道:“将将还嫌你家大靖生事,原来是装滴。”
大靖听到顾春分哭,也不顾得和顾春芽打得汗流浃背,忙不迭地爬起来,咧嘴笑道:“妹妹哭咧,好听。”
顾春芽听大靖叫自家妹子为妹妹,顿时不乐意了。虽说他嘴上嫌弃,可这会儿他正与大靖打得不分你我,定要势不两立,怎的也不能让他叫自己的妹妹为妹妹。他大喝道:“谁是你妹妹?那是俺妹妹。”
大靖头一仰,一拳捶在顾春芽的肚子上,不服气地道:“妹妹,妹妹,就是妹妹。”
“再叫,我打你,我打你回家找你娘。”顾春芽说着抱起大靖的腰,想将他推到。大靖也抱住顾春芽的腰,两人就跟拔河似的,谁也没干过谁。
春芽娘瞧小粉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就懒得再劝了。她又下不了床,说了也没人听,只好转移注意力看自己女儿了。她瞅着自家女儿不哭了,黑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个不停,小声问小粉道:“是不是吓掉魂儿?才哭了两声就不哭了?”
小粉也忙凑上去,仔细瞧了瞧,转眼想了一下道:“天还早着哩,叫**邦神好了。我来叫,你应魂儿。”春芽娘应了一声好。
正直愣着耳朵听屋里动静的顾春分,听两个大人这么说,心里头一惊,不会拿我祭神吧?她正想着就听到:小粉的声音:“床邦床邦神,小孩掉魂你叫魂,小闺女魂来了……”接下来就是春芽娘的声音:“来了,来了……”
两人叫了三遍,不再叫了,顾春分才轻轻吁了口气,心里道:原来叫魂这样叫的啊。八里顾时候,她老娘老说顾春分小时候身子弱,三两天叫一次魂,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个叫法。
小粉和春芽娘给顾春分叫了魂儿,又说了些闲话。两人从孩子打架说到春芽娘到现在还没下奶,小粉“哎呀”道:“到现在还没下奶,那可咋个整啊。孩子可是不经饿滴。”
春芽娘叹气道:“是俺不争气。今个俺娘给小闺女炖了鸡蛋脑子,本来想弄点白糖给小闺女下火……”
小粉瞅了一眼大靖和春芽子,见两人打得没气力了,各自躺在地上喘气,也没理摆他们。她又转过脸来,对春芽娘道:“幸亏没白糖。俺听人说白糖加鸡蛋中毒。不知道真滴还是假滴,下次可得小心些。”
春芽娘“哎呀”道:“幸好,幸好,俺小闺女命大。唉,你看俺养过一个孩子了,还是啥也不知道。”
小粉盯着一直听两人说话的顾春分,有些不解地问道:“俺来这一会儿了,没见她要吃啥的。难不成真是……不需要吃东西?”
略略有些醒神的顾春分小嘴嘟嘟,微微打个哈欠,心里叹气道,我饿啊,想吃东西,哭了没奶吃,不就浪费气力了嘛。再说舌头难受得很啊。
或许是母女连心,春芽娘叹气道:“哭也没得吃的,没奶啊。兴许是上火,不舒坦。不信你瞅瞅她舌头,鹅口疮,白花花的一层皮。”说着将顾春分抱给小粉看。
小粉充当蒙古先生,以拇指和食指撬开顾春分的嘴,仔细瞅了瞅,才道:“确实是滴。恁咋弄滴?”
春芽娘将顾婆子的法子说了,目光灼灼地问小粉道:“你最有办法,帮俺想想有啥好滴没有。俺娘用温盐水擦,俺瞧着心疼。”
小粉想了想道:“这俺倒是有几个偏方,就是东西现在不好找。俺们家大靖不是五月五生哩嘛,那时候长鹅口疮,俺婆子寻了个茄子。把茄子皮烧焦了拌点蜂蜜给大靖涂舌头上,三四天就好了。不过现在这时候哪里寻茄子皮唉。俺们西边那邻居小闺女长疮,一次用苹果,一次用的柿霜子。不过现在都不好寻。俺寻思大半天,都没寻思出一个能用哩。要不就用冰糖试试,俺听俺婆子说冰糖下火。”
春芽娘忙点头道:“嗯,俺知道了,俺给俺娘说说。看看能不能找点苹果和柿霜子,再不成弄点冰糖试试,总比让小闺女吃那盐水强。”
顾春分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小粉回头看了一眼打架的小孩。这会儿不再打架,各自躺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呢。小粉笑骂道:“不打了?不打了,就都给俺躺地上装死是吧?起来叫衣裳的土垃拍拍。”
大靖一撅身爬了起来,顾春芽瞅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他的小短腿,两人又一次跌在一起了。春芽娘瞧着两人又要打起来,忙要喝止,小粉道:“你别管,让他们打。咱给这坐着,还能打翻天去。”
听了小粉的话,春芽娘摇头道:“等下你给俺大牙子洗衣裳。俺不要打了,你非要打。瞧两人都跟土小孩似的,弄得一身脏。”
小粉不在意地道:“洗就洗呗。俺家大靖自己都会洗衣裳了。再说他们能过几个这样地时候唉,一辈子就小孩子一次。让他们闹去。反正俺大靖小爹五学家是卖布的,去拿布,还能赚俺地钱。上次给你弄的那布,你咋不给孩子做衣裳?”
春芽娘想起早上跟顾婆子说的话,她微地尴尬道:“还没赶得及,这不就生了小闺女。”
“也是。”小粉瞧两人打得热闹,哈哈大笑道,“春芽打大靖屁股,可不兴咬耳朵。”
“好。”春芽不咬大靖耳朵,开始改抓大靖的金项圈了,勒得大靖脖子疼。大靖哇哇大哭,伸手捶在顾春芽的鼻子上,顾春芽一通鼻涕血。屋子里立马哭声一片,紧接着就是骂战,各自骂娘,各自娘又骂各自的孩子。
顾春分瞧着欢乐,更佩服大靖娘是个厉害滴。可不像春芽娘,只会说不许打架了,要乖如何如何的。瞧瞧大靖娘,呵呵,自家孩子受欺负了,不给扶理,还让他自个想咋打不过人家,下次再打不过看他咋办。这么小就开始野蛮生存教育,如果下辈子大靖娘也是这样子的话,自己被大靖勾魂儿,那是绝对地可能滴。
顾春分还没瞧够热闹,憋屈着哭得无比凄惨的大靖和顾春芽竟不哭了。大靖要闹着上床听顾春分哭,顾春分心里骂他,这个变态的死小孩。
而顾春芽呢,他看到他娘床头绣篮子哭着说饿了。春芽娘看了小粉一眼,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气自家儿子不争气,没好气道:“吃,吃,吃不死你。”
小粉正给大靖拍身上的土,听春芽娘这么骂,推她一把道:“你干啥骂孩子?饿了本来就该吃滴。饿了不吃还不成神了。”小粉见大靖一直闹着要上床,就“啪”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拉着他,笑对顾春芽道:“咱们出去洗洗再回来吃。瞧瞧恁两个像啥,灰土堆里钻出来的小黑孩子。”
顾春芽瞅了自家娘一眼,见娘没生气,咧嘴点着大靖鼻子道:“小黑孩。”
大靖吐了顾春芽一口,嘴上不饶他道:“你小黑孩,大黑孩,大大的黑孩子。全八李湾加上狼坡最大最大的黑孩。比羊屎蛋子还黑。”
两大人会心一笑,小粉骂着拉两人出去洗手洗脸。春芽娘瞅着自家闺女,心里暗忖道,可不是这闺女咋就不知道饿哩,不哭不闹滴,怪吓人滴。她伸手摸了摸顾春分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没发热啊。
春芽娘正寻思着,瞧小粉端着碗进来,她担忧地问道:“你说俺家这闺女会不会是个傻滴?”
小粉坐下来,翻了翻眼皮子,似笑非笑地瞅了春芽娘一眼却没接话,而是递上碗,笑道:“俺让春芽跟大靖去南边了(意思是去春芽干娘家了)。我将将舀水的时候,瞅见你家灶屋还有炖的鸡蛋脑子。指不准是你婆子炖好,还没来得及喂小闺女。俺给你热了热,喂小闺女吃点吧。”
两人喂顾春分吃饭,春芽娘道:“将将你不说俺还没怎么寻思,这一寻思,就觉着不对劲儿了。还真是不咋哭闹滴呢。”
小粉看了看顾春分,瞧她似乎直愣着耳朵听两人说话。她笑道:“别净混说话。咋不哭闹,将将我就混了一嘴罢了。恁还当真了。这不是吃的好好的。一样米养百样子人。这小孩也一个人一个样。兴许她就是个听话的,好带的呢。”
“恁也别骗俺。咱两谁跟谁啊。恁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春芽娘一个劲儿地问,大有小粉不说,她决不罢休的势头。
小粉嘿嘿笑道:“俺可没那么想。俺只是觉得恁这闺女被俺嫂子说得稀罕人。”
春芽娘自我剖白道:“当娘就这样子,稍有个不好就担心这担心那的。”
顾春分听春芽娘这么说,心里也嘀咕道,你又没奶给我吃,哭了也浪费气力。她眼睛一骨碌,又寻思道,小孩子还是有个小孩子样子滴好。她正寻思着,被勺子捣到了舌头,疼得直钻心,她“嗷嗷”地哭了起来。
“哪有不哭闹,这不哭闹了?”小粉瞧顾春分没之前吃得有兴致,想着她可能吃饱了,就将碗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瞅着顾春分自顾自个地打哈欠,她摸了摸顾春分的小脸,垂眸道,“咱将将说半天话了。俺还是想给你说两句,你别嫌俺唠叨。俺觉着你把孩子养在俺嫂子身边,比养在你身边有出息。破小子要出道,小闺女长大了也要当家的。都跟你似的,软和和的,那可不行,一点儿也不出趟子,出门也叫人欺负。要俺家大靖被大平打了,他不给我打回去,我不打好他。我说你,你别生气。俺不懂啥大道理,但俺知道谁养的孩子像谁。人说人善被人欺,你不说话,他没理还要呛三分。”
顾春分寻思着小粉的话,虽说有些偏颇了,可这道理还真是有点硬气。往大了说,可以上升到国家民族的兴亡。顾春分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清政府时期的东亚病夫的例子。往小了说,一家一户不想被人欺负,就得有个顶梁柱子,让人不敢欺负。老主席还说呢,枪杆子里出政权。老辈人都信,拳头硬滴是老大。生存与生活不同,它是野蛮而粗俗的,讲究的是人之常情的大道理,而不是墨守成规的世俗礼仪。
顾春分如此想着,就想起八里顾的家了。他们老顾家是从太爷爷那辈搬到八里顾的,当时是被自家兄弟,顾春分的二老太爷欺负得没办法了。这二老太爷真是人渣,是人渣中的人渣。啥流氓事儿都干得出来,啥亲戚爷们都不认。春分家娶嫂子时,他还带着人堵着院门口骂人。顾春分大哥顾春芽拎起家里的铁锨就要和二太爷干架。要不是她爹拦着,指不定她哥就被抓到派出所去了。至于后来个,如何解决的,顾春分想着就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