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仙观出来,李东阳一言不发低头沉思,手里还拽者那份传单。这份传单是他的一个门生递给他的,只是国子监及一些举人秀才们在传抄,还远远未到洛阳纸贵的地步。不过,他看了之后顿生一计,就带着杨慎来找万仁。他本以为万仁年少怕事,经不住大人吓唬,只要用这一张骂人的传单吓唬吓唬他,他就会害怕,然后就可趁机对其进行威逼利诱:你出面帮李梦阳说情让太子复他的官,内阁就出面帮你恢复名誉。
彼此互利双赢,李东阳对自己这个提议非常自信。可见了万仁之后,事情完全不按他预想的轨迹发展。这小子对这份骂人的传单很不以为然,甚至还有欣喜之意,李东阳始料未及之余,下一步的游说计划自然是无法开展了。
“这些人把我骂得一文不值狗屁不如,这只能显示他们值得一文有如狗屁。”万仁这话还在李东阳的耳边回荡,他心里暗暗琢磨着:这小子是全然不顾面子还是另有所伺?该不会是笑里藏刀。这小子不会是明着笑呵呵,暗地里让锦衣卫帮忙把这个写手弄出来?
李东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小子跟锦衣卫指挥使有过命的交情,让锦衣卫帮忙把这个写手找出来恶整,那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一念及此,他不禁为这个写手的命运而担忧。
“是不是该提醒一下牟赋,让他不要太过份?”李东阳自语道,接着又是一皱眉,道:“万一人家真的不拿这当回事,这个时候去找牟赋,岂不是自作小人?”
李东阳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般左右为难,以前不管是遇到多么复杂的事,他都能很快理出头绪,这万仁这小子却是让人琢磨不透,其所行之事常常出人意表,平时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一旦出招,那就是步步惊心让人防不胜防。
“恩师在为何事担忧?”杨慎见李东阳这一路上都是阴沉着脸,问道。
“朝廷上下风云飘摇,为师能不担心吗?”
“恩师请宽心,如今圣上虽病重,然天下根基尚稳,太子又当监国,不会有事。”
“小友,你与万仁相处日久,此人可信乎?”
“恩师何出此言?难道万兄有异举?”
“其与太子交往过密,为师恐其有异志。”
“异志?”杨慎摇摇头,笑道:“外人学生不敢保证,仁兄肯定不会有异志。”
“何以见得?”
“敢问恩师,天下间有品级的官员中,有何人愿意为贩夫?”
“这倒没有,官员为贩夫,这实在是有辱斯文大失朝廷体统。”
“仁兄就会,他日前被封为太子洗马,日间依旧当街叫卖,丝毫不以为耻。何故?于其眼中,市井贩夫也好,朝廷命官也罢,并无高低贵贱之别。其虽为京中一布衣,衣食无缺兄弟俱在,日日欢声笑语幸福安康,天下于其又有何加焉?”
“但愿如是。”李东阳叹了一口气,不再想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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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还是你才高啊。此事如办成了,本侯自会于皇后面前为你美言”醉仙楼一个雅间内,张国舅与一个白脸官员正在喝酒庆功。
“国舅太客气了,国舅运筹帷幄,在下只不过是略动手笔而已。”白脸官员陪笑道。
“张大人不必客气,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既然你我是本家,以后大家可要相互关照。”
“蒙国舅抬爱,在下如何敢当?”那人口上谦虚着,双眼却对着身边的酒娘一阵乱瞄。
此人姓张名彩,弘治三年进士,现任吏部文选司郎中,官不算大,却是个肥缺。官员的升降谪调都从他手底下过,想不肥都难。这家伙长得还不错,身强体壮,脸白须长,在明朝算得上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不过这个家伙却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好色。
自从被人打了之后,张国舅突然进化,有了苍蝇的属性加成,除了个别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石头之外,朝廷中但凡是个官蛋子,不管有缝没缝,他都想办法要钻出一个缝来,更何况这位好色的仁兄?张国舅只是让堂兄张员外当了一次皮条客,就把这个坏蛋拉下水了。
其实,张国舅也没让张彩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只是让他写了一份匿名的传单,然后四处分发。这份传单的内容也很奇特,没有骂李梦阳,而是骂万仁。张彩不愧是进士出身,出口成脏,短短的几百字就把万仁骂成是社会垃圾人间败类,文中脏话连篇却不带一个脏字,不失明朝专业骂街选手之本色。
张国舅不骂仇人反骂恩人,并不是他精神失常,这家伙当官不行,做生意在行,算盘打得贼精。日间太子已经派太监来跟他说了,让他消停点,不要再闹事。可他心里不服啊,不整死李梦阳那个混蛋他以后都没脸出门。于是乎,他把师爷们找来让他们出谋划策。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师爷顾问团们集体商议后,就定出了一条浑水摸鱼计。
怎么浑水摸鱼呢?光靠骂李梦阳是骂不死他的,骂万仁就不一样了。现在朝廷上下谁不知道万仁是太子身边的红人,骂他就等于是在骂太子,就算万仁肯罢休,恐怕太子也不肯罢休。而朝野上下都知道李梦阳是被万仁用计弄下去的,要真查起来,这个家伙第一个被怀疑。
打国舅再加上写妖书,两罪并罚。嘿嘿,李梦阳,看你小子死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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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李东阳和杨慎,万仁到了赛仙儿的门外,敲了敲门。
“睡了,别烦我。”
“是我。”
“我知道是你。”里面传来没好气的声音,接着又传来“啊”的一声轻呼。
“吱呀”一声,万仁推门而入。赛仙儿根本就没在睡觉,她见万仁闯进来了,忙把一件东西塞到被窝里藏好。
“哎,都说了不要动针线嘛。”万仁眼尖,他早就看到了赛仙儿左手手指上被针扎出了好几个红点。忙翻开药箱,拿出消肿的软膏给她抹上。
“我是不是很没用?”手指红红肿肿的,赛仙儿那张白脸也变得通红。
“你偷偷地在缝什么?”万仁笑问道,伸手想把她藏起来的东西搜出来。
“不许偷看人家的东西,快,快出去,你个大男人闯进人家女孩子的房间,太没规矩了。”赛仙儿把万仁直推出门,随便把门给栓死了。
“不准再碰针线,听到了没有?”万仁说着,转头就见凤姐一声不响地站在对面,她一甩头,逃也似地离开了。
“老大,你完了,这次你真的完了。”万礼从墙角探出个脑袋来,幸灾乐祸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