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刘健前往兵部与兵部尚书刘大厦会谈边防事宜。#本章节随风手打 SHOUDA8.com#虽然现在太子不信任内阁,但是内阁并不能消极怠工,该办的事还得办。
自弘治帝登基以来,十多年来修文偃武,关内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而关外却是狼烟不断,边关更是频频告急。远的不说,就在今年年初,蒙古鞑靼小王子部屡攻宁夏,破关杀将,其势难当。
边关无猛将可用,边军又无勇兵可以一战。遇敌入侵,官军只得退守关城,任由鞑靼骑兵于城外烧杀掳掠。待此贼劫掠一空,又任由其从容退去,着实窝囊。等敌尽退,一些无良痞兵却趁机杀良冒功领赏。长此以往,北疆更是难得安宁。
“都察院杨副都御使奏请设立三边总制一职,总制延绥、宁夏、甘肃三镇军务,各位有何看法?”刘健问道。
“鞑靼势大难制,今各镇总兵官各自为战,更是难缨其锋。立三边总制一职,可总制三镇边军协同拒敌,此乃济时良策。”刘大厦赞同。
“本官认为此事不大妥。”吏部尚书马文升也在场,这老家伙年届八十,可人老心不老,别看他行动不便,耳朵又背,他可是朝廷天官——吏部尚书。内阁要想用什么人,还得问问他老人家同不同意。
“尚书大人认为不妥,不知何故?”刘健问道,他虽然是内阁首辅,但是架不住马文升的资历高,在四朝元老面前,他还得乖乖当孙子。
当然,刘健不敢得罪马文升还另有原因。今年的吏部和都察院都特别忙,何什么呢?因为今年是京察年。何为京察?所谓京察,就是特别考核,明朝三年一考核,六年一京察。
本来京察是十年才举行一次的,不过,南京吏部尚书林瀚可能是闲得没事干,去年上书皇帝,建议改为六年一次。皇帝准奏,定于弘治十八年起,每六年京察一次。
一般说来,朝廷例行的考察大多是糊弄事。但京察不同,京察的对象是全国五品以下官员(含五品),包括全国所有的地方知府及下属、以及京城的京官。而管理京察的,是六部尚书之首的吏部尚书,收拾不了内阁大学士,搞定一些五六品的爪牙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每隔六年,不管是内阁大学士也好,六部的堂官也罢,就连平时威风凛凛的各科给事中们,都要胆战心惊一回。毕竟这是来真格的,一旦京察被免官,就算彻底完蛋。这还不算,最倒霉的是,如果运气不好,主持考核的是个死脑筋的家伙,找人说情都没用,那真叫玩的就是心跳。
今年官员们的心跳指数估计要破表,因为主持京察的马尚书就是出了名的认死理。早在弘治二年,马文升就升任兵部尚书,资历高得吓人。针对兵政废弛的状况,他上任之初就严格考核将校,有三十多将官因贪贿怯懦被罢黜。要知道,当兵的丘八们可不是好惹的,他们从不跟人辩论讲理,向来是用刀枪说话的。当时就有人夜持弓箭等候其门,准备行刺。尽管受到恐怖分子的威胁,这个家伙依旧我行我素,想罢谁就罢谁。
现在全国五品以下的官员们的身家性命就在这老家伙手上捏着,官不聊生的时代已经来临。
“本官主吏部事,无权过问兵事,只是看不得某人籍借公权,行结党营私之事。”马文升年纪虽老,说话的中气还是十足,他这话声很大,震得在场的各位同僚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马大人,何出此言?”刘大厦脸色顿变,反问道。
“刘大人心知肚明,不用本官再细揭此事了?”马文升就是冲着刘大厦来的,就在不久前,刘大厦曾上书大骂他。从此两大部长就结下了梁子,闹得不可开交。现在马部长找到了一个借口,开始反击。
刘健对马文升与刘大厦之间发生的那些破事早就了然于胸,事情就是发生在不久前推举宣、大(宣府大同两个边关重镇)总制的人选的时候,马部长举荐了自己的老乡刘宇,没有举荐刘部长的姻亲王俨。刘部长自然不服,就上书大骂对方结乡党。虽然此事被皇帝压下了,但是双方已经撕破脸皮,势成水火了。
而现在又发生了设置三边总制之事,刘大厦是赞同的,因为提这个动议的杨一清就是他举荐的。而这个动议一旦通过,三边总制的人选不用说,肯定非杨一清莫属。马文升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现在跳出来直指刘大厦任用私人,算是为报前仇。
一个骂对方结乡党,一个骂对方任用私人,刘健挤在两大部长中间,不知该帮那一派好。按说,马部长管吏部还管京察,刘健应该巴结他才对,可这老家伙都八十了,明眼人都知道他蹦跶不了多少天了;刘大厦就不一样了,这家伙跟内阁次辅李东阳是同学兼老乡的关系,好得快要同穿一条裤子。
还有那个杨一清也不简单,十四岁乡试中解元,十八岁中进士,天才中的天才。三年前刘大厦举荐他督理陕西马政,把原本废弛的马政整理得井井有条,保证了边军的马匹供应,是个不可多得的干员,让他总制三边,三边定将安若泰山。
正当马刘两大部长闹得面红耳赤之时,刘健安排在通政司的门生匆匆赶来送急报,并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他。刘健不看那张纸还不打紧,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忙起身对同僚告辞道:“本官有要事要处理,此事先议至此,明日再议。”
“刘阁老,什么事能比议定军国大事重要?”马文升大为不满地问道,要知道,这老家伙年纪大了,出趟门本就不易。今个是跟政敌对磕的重要日子,他才勉为其难出了门。现在居然不谈了,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大事,朝廷将要出大事。”刘健急道。
“圣上...”刘大厦见刘健这等着急,不由得心一紧。他身为一部之长,真怕皇帝崩了,因为皇帝一崩,就得很多事要忙,以前做出的很多努力都可能白费。
“不是宫里出事,而是李梦阳要出事。”
“他不是被罢官了吗,还能出什么事?”一说到李梦阳,本来还剑拔弩张的马刘两大部长立马放下私人恩怨,过来问道。
李梦阳虽然只是一个小官,不是什么重量级人物,按理说免了就免了。可是,他所代表的是文官集团,他被免官了,预示着这场文官集团与勋贵阶层之间的斗争以文官集团失败而告终。现在事情还没完?难道勋贵阶层要反攻了?
“各位看看。”刘健见大家都有兴趣掺和此事,也就不走了,在这里跟同僚们细商对策。
刘大厦接过刘健手中的那张纸,当堂念道:“万仁,京中一无赖尔,姓万名仁字铿之。何意?虽千万人,吾坑之之意也...”
众同僚听了,脸上尽是喜气,唯有几位老家伙一脸阴郁。而刘大厦读完,也是一脸忧虑。
“骂得好,此市井奸恶之徒,当遗臭万年。”一个兵部小主事拍手叫好。
“黄大人,切莫多言,此事并非如此简单。”王守仁身为兵部主事,他也在场,忙让那失言的同事住口。
“马大人,您怎么看?”刘健向马文升问道,这老家伙资历最高,他中进士的时候,在场的各位大多还没出娘胎。他从政数十年来,先后辅助代宗、英宗、宪宗及现任皇帝。这等四朝元老,什么风浪没见过,看事也是最准的。
“这是谁写的?”马文升问道。
“不清楚,未署名。京中士子们相互传抄,出处难考。”那位来通风报信的小官如是道。
“不消说,这定是出自李大人手笔。李大人写得好,这等比附权贵祸国殃民的小人就该骂,更该遗臭万年。”一个小官咬牙切齿地说着。
“派人去问一问李梦阳,这是不是他写的。”刘健没理那小官,而是对亲信说道。
“阁老,在下与李大人知交,认为此书非其所写。”王守仁从同僚的中间挤出来,说道。
“希望如是,如此书系出自其手笔,其性命难保。”刘健皱眉道。
“阁老何出此言?此书大骂奸贼,言之有理,我等应声援之,明日早朝皆上书请复李大人官,且严惩奸贼。”一个员外郎如是说。
其一语即出,众同僚纷纷响应,都表示要集体上书,更有个别愤青说要示威请愿,让太子杀掉万仁以示惩戒。如太子殿下不听,他们就要搞罢工云云。总之,兵部内闹得沸沸扬扬,附近各部的堂官们闻讯,也都纷纷赶来,加入愤青们的队伍当中,一致声讨奸恶小人——万仁。
看着那帮只会乱吵乱嚷的同僚们,刘健更是头疼不已: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愤青要是真这样上书了,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他转过脸去,正好看到不随大流的王守仁站到一边一言不发,也是摇头苦笑。
“王主事,阁老请您过去。”
“哦。”王守仁应了一声,随那人走到兵部内堂,各位大员们经不得吵,都移步到内堂密议去了。
“王主事,你与李梦阳私交甚密,此书确非出自其手笔?”刘健再次问道。
“此书确非出自其手,李大人性耿直,不会写这等妖书冲击他人。”
“如不出自其手,却是何人所书?”刘健又问道。
“在下不知。”王守仁说完本想就此告退,突然又想起不久前万仁说过了那些话,急道:“在下认为,阁老应立上奏疏,奏请殿下严查此妖书案。”
“奏请严查此案?有此必要?”刘大厦不以为然地说道,在他看来,只要这妖书不是出自李梦阳之手,这事就算了了。不就是骂了一个市井小人吗?骂书就算是李梦阳写的,那也是出于义愤,朝廷如真要追究,他也会出面力救。
“阁老,可否借一步说话?”王守仁见众部长们都在,有些话不便在他们面前说。
“何事?”刘健并没有动身。
“本官今日见过那人,与之交谈甚久,有些事阁老如是知道了,会更好。”王守仁道。
“哦,既然王主事与那人有些交情,那就请王主事代为传话于他:此书并非李梦阳所书,劝其切莫再深究。”刘健如是说。
“阁老,那人会不会深究,在下不知。而有些人必定会深究,阁老立朝多年,应知在下所指。”王守仁说完,转身就走,他跟这些自命清高的人没法交流。
“等等...”刘健似乎是听出了什么,忙把王守仁叫住,“咱们到内阁再细谈。”
刘健向众官告辞,带着王守仁快步离开兵部,急向内阁赶去。等他们到的时候,谢迁李东阳也都在。
“事情都听说了?”刘健问道。
“都听说了。”李东阳和谢迁都点头道,他们明白是什么事。
“你们怎么看?”
“我去问过那人了,他看到这封骂书的时候,不怒反喜。至于其是不是笑里藏刀,我就不知了。”李东阳说道。
“不怒反喜?”刘健傻眼了,刚才他还怕万仁真去找太子帮忙撑腰呢。
“众位阁老,在下有一言。”王守仁见众人陷入沉思,就说道。
“原来王世侄也在,有什么建议,说。”李东阳与王家私交甚密,王守仁他爹王华虽不是大学士,但是是状元出身,现任礼部侍郎,王家在京师也算得上是名门。
“在下认为,此书不在于骂了何人,而在于骂倒何人。”
“此话怎讲?”
“此书并非出自李梦阳之手,其系出于何人之手,出于何用心皆尚未可知,然其可被人利用。被骂者乃太子亲近之人,且不说那人会不会追究,殿下定会追究。殿下不追究,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王守仁说到这,不再往下说了。
内阁里都是高智商人士,至于谁是别有用心之人,不言自明了。
“如今该当如何处置此事?”刘健问道。
“在下认为,阁老应立上奏,奏请严查此案。”
“严查此案?”刘健摇摇头,道:“如此书真系朝中官员所书,那...”
“阁老糊涂啊!”王守仁见刘健还是一副护犊子的样子,忙道:“内阁越是不让查,殿下越是要查,此事压不住。那人说得果然没错,李大人本不至于被罢官,此全系内阁处置不当。”
“世侄,何出此言?”被后辈骂了,李东阳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那人如是说:按理,内阁应主动上奏请求严惩打人者,方才显其公允。太子有台阶可下,也不会真把李梦阳怎么样,最多罚俸几月了事。而内阁一味袒护,不听太子命令,反要太子严查国舅。内阁如此藐视王命,太子以其结党弄权,恼怒之下,此事必然越闹越大。如今内阁主动退步,罢了李梦阳的官,太子已不信任内阁矣。此事本可大事化小,却闹得如此收场。请问各位阁老,那人这话说得有没有错?”
刘健等人听了这一翻话,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本来王守仁不想说这些的,可是李梦阳是他的知交好友,现在有一帮糊里糊涂的人要把好友往死地推,他不说是不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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