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叮——”月光下一道银光划过一道弧线投向深蓝『色』的湖面。当银币落到湖水上漾起一朵水花的时候,女子轻声的笑了出来,盈巧的转过身朝不远处的马车跑去。
随着她的跑动,裙摆如同摇曳的流光。马车帘子半掀着,一个男子微笑看着跑来的女子,神『色』间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你啊,小心他们都追上来了!”
女子跑到近前,一搂男子的脖子,整个人就飞上了马车,笑容也溢满了嘴角:“那怕什么,他们追不上的……”
“那可不一定,君士坦丁堡的骑士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落下车帘,也掩住了男人的话。
马扬蹄,卷起一路风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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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作为九大州之一,扬州历来繁华似锦,云泽水乡让人不自禁的安逸。此时天『色』算早,扬州街头便熙熙攘攘的挤满了来往的人。叫卖声、吆喝声、熟人之间打着招呼,一派景象好不热闹。
穿过这片喧闹便可看到扬州历来被文人推崇的天下第一景:瘦西湖。虽然已是夏末临秋之时,但瘦西湖堤岸边的垂柳仍是荫荫郁郁,迎着风,柳尖儿一下一下敲着湖面,『荡』起的涟漪更让瘦西湖多了几分活『色』。
“掌柜的,给我来碗粥。”四处瞧了瞧,一个身着灰青文衫的男子走到米三的摊前,一张手,掌心放着几枚铜钱。
这男子长得较为高大,面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明亮异常。米三应了声,将钱收起,拿钱时觉得这男子的手宽厚如蒲,触之硬如顽石,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那男子显然没有注意到米三的动作,他昂着头,眼睛朝四周打量着,仿佛在找什么一样。
“客官是第一次来扬州吧!”哈了哈腰,米三递过粥,随口问了一句。
男子盯着手上这碗粥,一抬眉瞟了米三一眼,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做了答。
米三做的是小本生意,几乎什么类型的客人都应付过,见这男子这般也只是笑了笑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店家是扬州人?”米三正与一街坊唠叨着昨天前天的家常时,那男子突然问道。
“小的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米三接过碗,笑了笑,道。
“哦!”那男子眉头皱了一皱,对米三抱了抱拳,便要转身离去。
“客官可是要找人么?”想了想,米三开口问道,“小的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但在这里也住了二十来年。”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才道:“是有人托我找个地方,说是就在扬州。”
米三乐了,干脆放下手中的活,道:“客官,那总有个名字吧,你要不说小的还真的找不到。”
那男子也笑了,只是笑容里颇多自嘲的味道,抱了抱拳道:“我那位朋友告诉我是叫:青萝嶂。”
米三一下沉『吟』起来,嘴里不住念着:“青萝嶂?城内没这地方啊!”
在听了这句话之后,那男子的神『色』有点失望。“客官,你确认你那位朋友没说错地方?是不是不是扬州的地?”
“说是不会错的。”男子一边想一边说道,“他还再三叮嘱我是扬州不是别的地方。”
“咦?那就奇怪,要不他说的地方在城外,客官倒是可以出城问问。”米三拿着大勺在粥锅内汤了汤,不做希望的说道。
男子倒是眼睛一亮:“我倒忘了这扬州可不是只有扬州城!多谢小哥啦!”
等男子走了老久,米三不知怎么的抬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嘴里嘀咕着:“青萝嶂?都没听过这个地名,只怕是扬州哪个角落地……”
只见街头人群一阵嘈杂,神情都似兴奋异常,正纷挤间,一个粗壮的汉子连拨带爬的从人群中逆行出来,脸上也不知从哪里弄得脏污不堪,混着汗水显得滑稽非常。他一只手扣在怀里,一只手撑着地半爬了几步才站稳身子。
“米三,你怎么在这里呆看?你看我拿到什么了!”他先是朝后咧嘴一笑,再回头看到米三的时候,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物事扬了扬,一边言语间掩饰不住得意的说道。
“是文正公来了吗?”米三『舔』了『舔』嘴,看着壮汉手上的东西满是羡慕,“胖子,也就是你,我这身板能进去?能从里面出来?”
回头看了看人群,壮汉也似有些害怕的甩了甩头,嘟囔着:“好家伙,要不是我见机快,恐怕会被他们踩成人干!”
他话刚落音便听到一声马啸从远及近,如生雷炸响,顿时把嘈杂不休的人群给震在了当场,鸦雀无声。
“哎哟,这是谁家的马啊,好生猛的嗓门!”朝马声来源看去,壮汉抬起手朝鼻子上擦了擦,此刻他一点都没察觉,原本他视若珍宝,千辛万苦才求到的东西竟被他当做了拭汗的帕子!
“哎呀——!”随着这一声惨叫,一个男子飞身而起,仿佛腾云驾雾般掠过围观人的头顶朝米三这边落下。看到这惊奇的一景,围观的人发出哄然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感叹惊讶还是羡慕害怕。
围观人看着那男子无恙的落下,先是一呆,随后才反应过来般,齐刷刷的回神看着将那男子踢飞的人——确切的说是看着将男子踢飞的马。
那马雄壮无比,足有一个半人高,马身粗壮,四蹄筋腱结实,正朝着踢飞人的方向轻轻打着响鼻。那马身上尚且坐着一位女子,淡花素裙,一手扣着缰绳一手不住『摸』着马鬃,只可惜脸上带着一层厚厚的面纱,纵然视力非常,也难以看到那女子的面容如何。
人群悄悄的朝外散开再围拢,不知不觉间,以那骑马的女子为中心,她整个身遭都空出了好大一片。
“这位姑娘,你何故纵马伤人?”在那女子侧面不远,一个年近六十的文士不愠不火的道。
原以为那女子纵马伤人,『性』格必定火暴,为人也必定自视傲人,不想那女子却在马上双手抱拳,做了个江湖礼节,清声道:“小女子进了扬州城,因见前面突然围堵,心生好奇,停马观望之际那人……”一指正摇晃着站起来的那男子,语气中微现薄怒,“先是逗弄小女子的马,本想爱马之人见了好马都会心生欢喜,过来看看,伸手『摸』『摸』也是无妨,可不想那男子见小女子没有呵斥,胆子倒越来越大,居然意图轻薄!”
围观之人哗然,那老年文士却依然是不愠不火的样子,捻了捻白须,道:“这样倒怪不得姑娘,受姑娘的教训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这马儿再有灵『性』也是一番畜生,下蹄轻重难测,象方才这般没伤人命只给教训是极好,若是出了人命姑娘倒要多些担待了!”
那女子突然咯咯笑出声来,道:“老先生说得好生文雅,”她声调转低,“还真有些日子没听到过了。”随后声音抬高几许,“老先生说的没错,若是为了这种登徒子小女子惹上官司确是不值!只是……”
听到这女子话头又一转,围观的众人看热闹的心又提了上来,几百双眼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只是老先生想过没有,小女子一介弱质女流,怎么样也斗不过一个男子,更何况这男子身材魁梧,四体粗壮……要不是小女子的马颇有灵『性』,等到小女子被这人轻薄了去,甚或虏走,在场的诸位又有谁敢保证救上小女子一救?”
听到女子这般说,围观众人立刻先是一静,随后大声附和,俱都说女子在此时定是要先下手避免遭受轻薄。
大宋建立以来,首重女子贞节,这骑马的女子这么一说,那老年文士还真不好出言相对,尽管他先前说的话亦是为这女子好,可此刻惟有轻皱了下眉头,自然,那女子清宛灵动的眸子也看了个清清楚楚。
围观众人见没了多事便散了去,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从马车中传来的一声:“二妹,你是不是又惹事了?”
“哪里有?”女子在马上一回身,颇为委屈的辩解道。
车架上的男子朝车内看了看,又回过身对那女子做了个古怪的表情,还没等女子明白过来,那男子一溜下了马车,小跑着来到了正欲离开的老年文士身前,一揖到底,笑着道:“对不住,老先生,我家二夫人给您添麻烦了,还望您不要见怪……”
对于来人突然的道歉,老年文士有些奇怪,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道:“你家主人是……?”
那人恭声道:“小的是管家,我家主人姓王,刚依诅上遗训从关外回来……”说着,他声音放低,象是怕二夫人听到般,“先前的事我家主人都看到了,二夫人不懂礼法,多有得罪,先生的好意我家主人拜受。”
老年文士兴趣大增,忍不住笑了,瞟了瞟马车后道:“你家二夫人也没有说错啊,再说我也没觉得贵主母不懂礼法,多有得罪?既然如此,哪里能受你们的陪罪?”
男子支吾着说不出话,眼珠倒是转个不停。那老年文士却盯着他看,眼中笑意显然。
“老先生此话差矣,孟子曾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个,看老先生风采俨然世外高人,这个,这个,总归是不对的。”没过片刻,男子说道,只是他话语混『乱』,意思难明。
倒是那老先生仿佛明了般点了点头,笑呵呵的看着男子,道:“你这管家倒很难得,居然知道孟子。看来你家主人也不会是平庸之人,在关外生活尚且知道孟子这样的诗书人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沉『吟』了下去,男子陪着笑,道:“鄙主人教得好,可小人资质驽钝,学了三丢了四,现如今肚子里也只剩下这么几句了。”
老年文士哈哈大笑起来,道:“就请管家向贵主人通报一声,就说范希文恭候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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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居野外倒忘了待客之道,莫要见怪才好。”范希文神态祥和,头也不回的道。
出扬州城,穿过一片绿野,淌几道潺潺小溪便到了范仲淹居住的地方。室内布置得极为简朴,仅有的装饰便是几个翠竹搭成的架子,上面放着两三瓷瓶。
“乘舆前行不如踏青而至,能得这一路风光,希文公还要如何待客才算不菲?”朗笑中,我随着他走了进去,放眼四顾毫不客气的在仅有的一张方凳上坐了下去。
“有人趋名利,有人趋财帛,有人趋心有所想,懂得亲近自然,正身律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对于我的动作,范仲淹一点惊奇怪责的样子也没有,微微笑着,手抚着一尊瓷瓶,说道。
“哈哈,希文公这话说得极是啊!”大笑着叹道,我道,“是人便会如此,说起来寒生倒有一事文正公不要怪罪。”
“咦?”范仲淹惊讶之『色』一闪,“你我初识,何来此说?”
我敛笑正容道:“便是先前我让鄙管家告罪一事。为了与希文公相识出此下策,寒生已是心怀不安,到了此刻若还不说出来,那便是惴惴惶恐了!”
范仲淹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不住的理着下颌的胡须,道:“我倒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的。”
“希文公的大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前些日子希文公传出来的奇文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让世人读之唏嘘感慨。”
范仲淹默然不语,神『色』也由先前的平和变得些微激动,背负双手,隔了良久才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乃范某心中所想所念,我大宋外敌环伺,做人更该如此才对。”
他定定看着我,道:“寒生依祖训,可见贵祖上也是心系故土之人,这一回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他这一问让我愣了。不是说因为范仲淹跟我交浅言深,而是我从后世历史上,确切的知道范仲淹本就是个心念国家——大宋——安危的人。范仲淹入朝四十余年,几经上书陈述时政,分析利弊,提改新政……在文韬上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文以载道”便是由他提出来的;其武略也非凡,他居边关三年,与士兵同甘共苦,整饰武备,就在庆历四年(1044年)西夏难得的削去帝号对宋称臣。
若仅仅是这些,还可以说是范仲淹在政治业绩斐然,但范仲淹任职多处,几经沉浮,每到一处便兴办学校,培育人才,宋朝许多人才都是他发现并培养举荐的。例如著名的政治家富弼、军事家狄青、教育家孙复、哲学家张载等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
这一问我自然知道范仲淹所想所问为何。见我久久没有说话,范仲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一叹,走到窗前,挑开朝外看去,道:“一路回来,从关外到江南,寒生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也亲身尝试了很多吧!”
“是。”看着他,纵然我一直没有改变初衷的想法,但也绝对无法不生出一丝愧疚:若是我能定下决心改变中国那有多好。可这念头一转而逝,其后便充满了对改变之后的未来的惶恐不安。
“那又如何?”范仲淹转头看着我,笑着,只是那笑容有着一丝无奈和坚决,“身为宋人依然还是宋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寒生你的祖上也许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离开故土远走他乡,可临到终了,仍是希望自己的后世子孙能够回去,能够在故土危难之际……”
“若是为了这皇权,我不会!”
怔怔看着,想不到我会说得如此快,范仲淹一下哑然。
“华夏的这种皇权已经延续得太久了,朝代更替,反复上演,希文公就没想过其中的原由吗?”范仲淹没有错,他是这个时代的人,所做所想自然会以此做基准,我长长叹息着。
“日月轮转,黑白交换,这本是天理,便如人间皇朝更替……”想了想,范仲淹不太确定却又定然看着我道。
我苦笑,摇了摇头,道:“从始皇称帝以来,历经每一个朝代无一不是分合接替。分,乃是上一朝昏聩**,民不聊生起而反之;合,却又是战『乱』之后,生灵涂炭、荒尸百万,民无以为继,人心思安的结果。而每一朝又无一不是开国君主乃至中兴君主时大治天下,渐呈繁华景象;可其后如何?不断纷演着荼毒黎民,竭泽而渔的戏码,如此循环不能终矣!”
兴许是被我这段话震惊,范仲淹皱着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抛开前些朝代的光鲜,无一不是相似的**,破落和灭亡。宋,也逃离不了这样的命运……”再叹了一句,我声音渐渐细微。
范仲淹猛然挺直身子,眼如亮银朝我一扫,可随即气又一泻,渐渐黯淡下去,摆了摆手道:“难不成寒生你的意思是说我活了大半辈子,所做的不过是徒劳无功?”
“寒生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摇摇头,道:“希文公做的又有什么错?如果是的话,那从秦以来遗留百世的忠臣名将又怎么说,那些大治天下的皇帝也没有位置摆放了!”
范仲淹听我的话语前后不一,大为疑『惑』,道:“那,寒生你的意思是……?”
我淡淡道:“人无错,错的是这个皇权,错在它延续了数千年仍不罢休,愚人愚己……”
“大胆!”范仲淹断然猛喝,他万万想不到我这抨击皇权的话说得如此轻巧自然,说得如此毫不在乎。
他眼神翻覆,我与之对望,虽然平淡却不示弱,终究范仲淹还是什么话也没有接下去说,只长叹一声,撇开了头。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希文公的这句话又是如何说?”隔了一会,我才道,“若不是希文公见天下百姓生活困苦,心有所叹,怎能发出如此感慨?”
听到我这么好说,范仲淹紧绷的脸稍微缓和,可仍是严肃庄重,道:“可要是照寒生你的意思,我这么做仍是为当今皇上,为这延续数千年皇权做嫁衣而已!”
我愣然,想不到范仲淹心思聪慧,这么快便用我的话来反击我了!抛开一切前提,他的这句话放到任何朝代,任何制度下都是强国之言。即便是封建王朝,若是真有一个朝代能如其所言,不论为君还是为官都时刻谨记,身体力行……在yu望的支配下,这或许只能是梦想罢了!
看我兀自一下笑,一下摇头,范仲淹奇怪的走了过来,道:“寒生你怎么了?”
我勉强收了笑,道:“我在笑自己,自己尚且做不到希文公说的话,还在这里劝人!希文公做的无一不是以这十四字为约束,怎么说都只有劝解别人而无人劝解的可能。再说了,便是宋朝如大唐,大汉般,希文公做的也足心无所愧,事有不及乃是人力难至。”
“心无所愧……这四个字怎么能担当得这么轻巧?”范仲淹淡淡笑着,笑容里有感慨,有无奈也有一丝悔恨,“我宋至建以来,外战不断,民少有歇息,国力被拖累至弱;朝堂之上,虽然能人辈出,但纷争不已,先还能为国放下成见,齐心合一。到如今,忠臣虽多,能吏却少,更有小人扶摇直上,要是起先范某多懂得些为官之道,所做又岂能只有这么多?”
我默然,这些能臣名臣并不是迂腐之人,他们做的又何尝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只是生活在这皇权制度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难不成还让他们做反叛国么?
家国之念,忠诚之义本就是中国人流传下来最为恒久的观念和美德。
家国家国,一个一个家组成的国!家国家国,一个大国维护着一个一个的家!
而忠诚之义却在这皇权制度下将它狭隘了!忠,先忠君而非忠国,这让多少英雄舍身成仁!
这时,听得屋外传来一声:“敢问范师可在?”
范仲淹的脸『色』微微有些惊讶,奇道:“他怎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开了门,“汉臣如何来了?进来说话。”
一精壮男子随后大步进来,看年纪约三十好几,面有细微墨字,满脸风尘,但仍掩不注神『色』间那一抹厉杀的军旅之『色』。他看到我也只是打量了数眼,便笑着对范仲淹道:“想不到范师住在这里,可叫我一阵好找。”
“哦?”范仲淹挑了挑眉,亦笑了,道:“我隐居在此,寻常人等自然是少来叨扰。我记得年初曾去信一封……”
男子嘿嘿笑着挠挠头,道:“是,可范师不曾知晓彦国到我那里见了书信,居然夺了去,说是范师手迹落在我手里,一旦不察便会毁于军中,我说不过他,便只得由了,附上的图也就只记得一个‘青萝嶂’的地名。”
“哈哈,”范仲淹捻须大笑,拍了拍他肩膀,拉他朝我道:“寒生,这位姓狄名青字汉臣。”
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面涅将军’?我忙起身一抱拳,道:“狄将军从一小卒到如今大将军的身份,此间奋发着实令寒生敬佩。”
狄青面『色』平淡,对我的话似既无得意又无不堪,回礼道:“兄台过誉了,汉臣偶有所悟,亦拜范师所赐!”
范仲淹摆了摆手却没说什么,反而道:“听闻西夏与我大宋正在西北僵持,汉臣怎会来此找我?”
狄青面『色』微微一沉,缓缓道:“定川寨之战,我大宋兵败,数千将士战死……”
“怎有此事?”范仲淹双眼一张,亮如烈日,整个神情又是震惊又是愤怒,“汉臣,我去之前曾告诉过你不要轻率冒进,要坚壁清野,持久防御,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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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满脸愧疚,脸部的肌肉在范仲淹的话语下一抖一抖的抽搐着,当范仲淹叹着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狄青便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范师,汉臣有负所望,实在无脸来见……”
“起来吧,你要跪的不是我,是天下间万万千千受苦的黎民百姓。”眼角浸润着,范仲淹仰头长吁,“所谓一将令至,关系数万『性』命!汉臣,此时你不再是个小卒是个冲锋在前的士兵,遇事不可冲动。”
说着,范仲淹语气平淡下来,上前将狄青拉起,道:“你本不是这样的人,其间发生了什么事?”
“范师……”狄青叫了一声,眼睛使力眨着,不让其中那滴泪水掉落下来。
想不到这铁骨般的男子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一时间我心思翻涌。宋自来积弱非是无因,从宋太祖赵匡胤立朝起便是内忧外患不断,再加上赵匡胤害怕军权旁落——这自然是因为唐朝的藩府立兵教训——不仅杯酒释兵权,甚至定下了宋朝以后一直让人诟病争论的“重文轻武”的治国之策,导致宋朝孱弱至斯。开国不久便是宋朝第三个皇帝宋真宗赵桓兵败与辽议和,签下了中国后世历史上迭经争论的“澶渊之盟”。
虽然从长远来看,澶渊之盟的签定,揭开了这一段长时期的竞争:契丹之辽与女真之金,乃至后居于上的蒙古,这才使得宋朝残喘偏安;但从宋本身来看,承认了辽政权的合法——打不赢,不承认又能如何?——又开“岁币”之滥觞,这直接导致宋朝百姓负担过重,要想休身养息谈何容易?
这般一来二去,宋朝一有仗败便是“议和、岁币、割地”,如此循环,自然局面江河日下,积弱深矣!也许值得欣慰的是澶渊之盟没有割地,仅仅赔款了事。
“去年二月好水川之战,我宋也败了。”咬了咬牙,狄青硬着头皮说道。
范仲淹脸上并无惊讶表情,点了点头道:“这我已经知道,彦国曾来信说过此事。此战乃是你们将领未成一统,中了西夏人的分兵之计。”
虽然范仲淹没有说出怪责的话,但狄青仍是惶惶道:“是,是汉臣『性』躁。”他缓了下语气,又道:“定川寨战之前,彦国曾上书请皇上收回范师省身的调令,吕相阻拦,两人朝堂之上争执起来被皇上喝退,可下朝彦国便被人打伤,原本是他筹备的西北军务便由吕相接管。”
范仲淹先是平静的听着,当听到“西北军务由吕相接管”的时候,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长长一叹,道:“彦国意气之争误了大事!”
见狄青一脸疑『惑』,范仲淹道:“你与彦国只知道吕相书上陈我‘越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以致皇上罢我官职,谕我省身;却不知我与吕相的前因。”他顿了顿,接道,“吕相乃因我的‘四论’与我朝堂之上相争不休。那时我刚从苏州知州上调天章阁待制判国子监,虽然吕相于国有功,但那时却是擅权营私,买卖官职,我见不过,做得急了,原以为皇上定将此办了,可我不曾知晓皇上的考虑,这才来个不痛不痒的‘省身’!”
“你与彦国乃是我引荐上去的人,看皇上仍对你二人重用便要知道皇上并没有相信吕相的话。你在前方领军,彦国负责西北军务,这亦是怕吕相从中阻隔,耽误我大宋前程……”
“啊?”狄青张嘴愣在当场。
“你在前方领军不晓朝堂争斗倒也罢了,奈何彦国也会失错?”范仲淹轻皱眉头,似疑问似感叹的说了一句。
拍了拍狄青的肩膀,范仲淹又道:“此事怪不得你,不用放在心上。彦国与吕相争执也是为我,只是现在彦国在家养伤,你西北防务可就艰难一些了!”
狄青抱了抱拳,道:“汉臣晓得,再回西北定会谨记范师教导。”说着,他抬眼看着范仲淹。
“怎么,汉臣,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两人眼神对视良久,范仲淹道。
“是,”狄青点头道,“一连两败,西北士兵大都心绪低落,加上粮草也渐渐缺乏,若是西夏兵再来的话,只怕会再尝一败。”
范仲淹捻着胡须,沉『吟』不语,我在一旁听了良久,此刻满心叹息,忍不住道:“希文公可以回京。”
“嗯?”范仲淹大奇,看着我,“这事如何做得?皇上没有下诏,我还是待罪之身,回京难保吕相安着说词!”
听范仲淹这么一说,狄青原本带着希望的脸『色』微沉了下去,亦道:“擅自回京这事做不得!”
“如何做不得?”我淡淡一笑,“希文公是觉得西北军务要紧还是自己官职要紧?”
“自然是西北军务当先!”范仲淹正『色』看着我,截然说道。
“那就是了。”我看了看狄青,“西北军一败再败,恐怕皇上心里是万分的不高兴。这时若是西北军三败于西夏,不要说狄将军,便是连举荐的希文公在皇上的震怒下,吕相的上书下,别说官职,便是连『性』命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两人相望一眼,显然是知道有这种可能『性』,而且颇大。
“现在吕相控制了西北军务,怎么说,西北军再来一战的话,胜率不可谓不小,甚至在前连败的阴影下,后无保障的希望中,只怕败得比先前两次要更甚。如此一来,尽管希文公不在朝堂之上,可这责任却是推脱不了的!”
“那要范师上京又如何说?”听我说得温温然,狄青显然急了,忙『插』话问道。
“首先:希文公既然心记着西北军务,自然是不能顾虑那么多,该如何做便如何做;其次,吕相如果知道希文公擅自回京,必然会百般诘难,希文公大可给他装糊涂,来个你怎么问我也不知道;最后,据寒生猜测,过不了多久皇上必会将希文公重新召回朝堂。”
“这第一条还说得过去,可后面两条……”范仲淹眉『毛』动了动,显然是心中活动开来,“吕相是聪明人,他定会先让皇上知道,而不会擅自来阻拦我;至于皇上会如何做,寒生你何来此猜测?”
“这猜测也很简单。”我一笑,“当今皇上虽然比不上唐太宗,本朝太祖,但也不是完全昏聩之君。自己治下如此局面肯定心有不甘,虽说从宋开朝以来便受外敌侵扰让如今皇上有些胆寒,但能改变让史书好好记上一笔,皇上也必然乐见其成。”
“从吕相诽谤希文公而皇上不杀,仅以一个‘省身’发落,便知道皇上心里还是有点想法,也知道希文公有治国之材!希文公大可在这一点上做文章,吕相让皇上知道了又如何?皇上也会装不知道,毕竟西北一垮,大宋便要如临‘澶渊之盟’的景象。那时真宗还有寇准、毕世安等忠贞臣子的维护,百万的岁币和谈成了三十万,现在皇上身边可少了那样的臣子啊!”
范仲淹来回不停的走动着,显然心里想法反复不已,好不容易他停下脚步,定定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狄青,毅然道:“好,我这就悄悄上京!”
狄青大喜,我摆手道:“希文公别急。”看到两人愕然的神『色』,我笑了笑,“悄悄的上京有何用?此次擅自回京,希文公定要大张旗鼓,弄得个喧喧闹闹。”
看到两人疑『惑』的眼神,我解释道:“希文公悄悄上京,即便到了京城,与百官接触,只怕那些官儿没人会愿意出力,甚至被人告密皇上知道了后,也让皇上为难,甚至吕相暗中下毒手也不怕人知道。那时他会说:谁说希文公回京?他身为朝官定不敢擅自回京。吕相把这个话一说死,便来了个死无对证,那时侯皇上就算有承认的心也没了这个面子!”
“至于希文公弄得声势越大,吕相反倒不敢动手,他说你是冒充的官员,要抓你也要请示皇上,而皇上也好装傻充愣,一笑而过。到了京城,那些百官碍于声势也不会象先前那般畏缩不见,甚至连拒绝不见的念头也不敢明目张胆,要办事希文公可方便多了!”
两人听得面上一喜,狄青笑道:“这法子好,皇上都说不是范师了,那些官员见着了真人哪还不明白?哈哈,绝啊!”
范仲淹亦捻须微笑,点头道:“事不宜迟,那我就照寒生的办法上京。”说着,他对我举手为礼,“今日慢待了寒生,日后再行补过!”
我举手回礼,微笑着也不说话。
出门,轻风正起,带着些许腥味,惊起一行林间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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