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风波铁骨(全)
作者:萧索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91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月夜雪如刀。

一队士兵正延着一片小树林缓行,他们衣衫破陋,神情疲惫,其中大多数人便是连武器也没有。

领头的将领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他回头看了看,脸上的神情既是无奈又是痛恨,旋即,他咬了咬牙,低声道:“诸位兄弟,再忍耐一会,穿过这片稀林便是屯钟山,金兵断不敢随便追来,便是敢,也叫我们借着地势打他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

他声音铿锵有力,但偏偏跟随他的那些士兵此刻却不做任何理会,只是耸拉着头,偶尔抬起的眼也发现那眼神一片死寂,毫无生气可言。

“大鹏,你看我们现在都这样了,几天没有吃的,几天没有睡觉,一身保暖的衣服也没有,武器也丢了,就算是逃到屯钟山我们又能干什么?跟着走的兄弟也就现在这么一百来人,金兵一来就是上万上千的,屯钟山再险要也挡不住人多啊!”从默默跟随而行的队伍中,一个身子略胖,满脸老气的年轻男子愁眉苦脸的说道。

“虎头,你说什么?”叫做大鹏的男子一声怒喝,转身望着他,双目圆瞪,手紧紧握在了佩剑上,两人对望良久,他才仿若泻了气的,手一松,满脸怒『色』消失不见,颓然道:“是不是连你也想走?”

虎头神『色』间掠过一丝不忍,嘴唇蠕动着,委屈着说道:“我没有这么想,只是我觉得我们与陈都统分兵突击后,一连都在金兵包围中左冲右突,兄弟们都没有好生休息过,而且我们这么点人现今实在不能与大股金兵相遇,惟有图谋与陈都统合在一处才能……”

“才能什么?保住『性』命?”刚刚消失的怒气却又因为虎头这句话撩了上来,大鹏盯着他,“你若再出此等言语扰『乱』军心,即便你是我同乡同好我也定斩不饶!”

他说完环顾自己带的兵,却发现他们眼中流『露』出些微的怨恨,这样的眼神让他心中一颤,立刻大声喝道:“诸位兄弟,你们觉得金狗杀够了吗?他们毁我家园,掳我妻女财物,此等耻辱任谁也忍受不了,有丁点血『性』的男儿绝不会在此刻轻言放弃的!”

看着大鹏重新昂起的头,虎头什么也没说,直至快到队伍的最后才叹了口气,拉了拉身上几乎破不遮掩的衣物,跟着朝前走去。

“陈都统领着大军与金兵对抗,另有王将军率后军策应,绕着金兵的尾,金兵便是再多人也耐不住两面受敌。”前方不远便是屯钟山,厚厚的积雪下隐隐可见几点灰褐。此时大鹏便要自己所率部稍事休息,四分之一柱香后即刻登山,借着这个机会,他将心中所知的一些情报说了出来。

“我们虽然人少,但未尝不能给金兵以重创。”遥望着远方,大鹏冷笑着说道,“等我们养好精神,蓄足力气,当金兵首尾失据的时候,我们一举冲入,将金兵拦腰一斩!”说着,他重重的做了个下劈的手势,从齿间喷出一口浓浓的热气,瞬间化做了气雾。

“此想法是好,可大鹏,我们可都是步战之兵,没有战马,不是骑兵,要将金兵拦腰断成两截从何谈起?”虽然刚才大鹏的恶言让虎头错愕惊讶,但此刻却早没放在心上,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战马我们是没有。”大鹏笑着,只是那笑容带着一丝阴谋的味道,“可不代表别人没有!这里距应天不远,我们要的战马就在那里!”

“什么人?”刚说完话,大鹏眼睛一亮,直朝前方望去,而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在前方不远,果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随着缓缓趋近的脚步,那人的容貌也显现出来。

看面容不过二十几许,一身白『色』的文士衫,可在他脸上却感觉到一股与之截然不同的凌厉之『色』。

这队士兵大哗而惊,纷纷起身严正以待,可寻思来才发现自己手上没有对敌的兵器。大鹏暗然一叹,凛了凛脸『色』,再次问道:“来人通名,否则莫怪刀剑无眼!”

这时,那人才停下脚步,嘴角扬起一道笑容,缓缓道:“对面的可是马家渡之战上下来的宋军?”

大鹏紧紧皱着眉头,狐疑的打量着,隔了一会才道:“我们是金兵,知道你们宋人躲在此屯钟山,特来剿灭!”

那人哈哈一笑,眼睛一亮,道:“金兵?现在有你们这么狼狈的金兵吗?况且金人也从不称呼自己为金兵,唤做金朝军还差不多!”

这话说得所有将士脸『色』一黯,惭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那人一转身,又道:“你们随我来吧,山上说不定还有你们的战友。”

还有人到了屯钟山?就在大鹏还在惊讶这句话的时候,那些士兵却都不自禁的脸『色』一喜,起身跟在那人身后稍远处。

“敢问阁下是谁?屯钟山上还有我们宋军?”大鹏一醒神,追了上去,连声问道。

那人瞟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连你是谁都不说,却要问我这么多问题?”

大鹏脸上一红,忙一拱手,道:“在下姓岳,名飞字鹏举……”

“岳鹏举?”那人微微一停脚步,脸上的神『色』带起惊讶,让岳飞微觉奇怪,“鄙人名云字子龙。”

就在岳飞思忖这名字与三国时的名将赵云相同时,那子龙却是突然一伸手朝他额头拂来,来势迅疾,指尖带风。

不假思索,岳飞左手抬起一格,右手却是由掌捏拳,嗨声一吐,轰了出去。

想不到那人却是在这一拳之下连退三步,脸『色』瞬间『潮』红,最后勉强站住了,强然一笑,道:“好内息!”

“兄台这是何意?”岳飞一脸肃然,紧握的拳并没有放松。

“哈哈,别无他意,乃试探授真刺史而已。”说着,他便走回岳飞身前,“听屯钟山上的兵将说起过岳将军的神勇,待得亲见才知不虚。”

虽然这话是夸赞,但岳飞却明显的感觉出他话里并没有什么钦佩、恭维,便象是在说一般的客套话一样。

虽然这人刚被自己一拳击退,但岳飞并不认为这么简单,没听出那人话里另外的意思,他也不多想,望着不远处的屯钟山,问道:“这屯钟山上真有我许多大宋士兵?”

“这可不是假话,你来了便可将这些士兵带走,也省却我一番麻烦。”子龙淡笑着,似在意不在意的说道,一瞟见岳飞紧锁眉头的神『色』,他才一敛容,惊讶的道:“难道岳将军不知道?”

“知道什么?”岳飞闷着气,“如果兄台说的屯钟山上俱是我大宋兵将,那我宋军必是大败无疑!”

子龙点点头,道:“大宋军队从无一次敢正面完颜宗弼,这次本也不例外,但一来你们摊着个刚愎自用的统帅杜充,再加上后军统领王燮在胜负未分之际率众临阵脱逃,陈都统不得不与金军主力交手。”

岳飞的腮帮不住抖动着,脸『色』铁青,呼呼的粗气一声高过一声。“那陈都统……?”

“杜充一共派出了三万将士与金对阵,陈都统领军两万,王燮领军一万;可金军却有数十万之多,兵力差距悬殊,便是有通天奇谋也难逃一败,但陈都统身死便非因果了!”微微一叹,子龙说道。

“陈都统是在战场被金人杀死的?”默默的,岳飞低下头,那话语便象是从牙缝中咬出来一般。

转首看着他,子龙顿了顿,缓缓道:“陈都统率孤军力战,于势穷力尽时被俘。金兵主帅劝他投降,他踞胡床大骂;金兵把大刀交架于他胸前,他神『色』自若,不为所动。在金人大帐前与他的二儿子仲敏同时被杀害。”

“宣和七年,金灭辽,乘隙进犯真定。陈都统孤军死守,日夜血战,三千将士慷慨殉国,自己妻儿八人皆遇害。建炎元年,金大将王善拥兵十万,长驱两河(河北、河南),袭击恩州。陈都统与长子仲刚率军拒战,身先士卒,金兵以飞刀暗杀,仲刚以身蔽刀,不幸殉难。真正一个忠门烈士,便是连一个守孝,一个将如此满腔热血烈『性』延续下去的人都没有了!”

“不要说下去了!”缓缓的,岳飞连声说着,到得后声音渐趋高亢,神情竟是狰狞可怖。

“败非陈都统之罪!乃,乃,乃……”岳飞梗着脖子,喝道,可到了最后却说不下去,或者说是不敢……指责!

子龙看着他,直到他神『色』平静下来,自然,岳飞内心是不是平静他无从得知,静默片刻后,他道:“鹏举能明白便好,要如何做,该如何做,当如何做自然有了计较。”

岳飞猛一抬头,盯着子龙,那眼中的似乎也『射』出一道亮光,在这黑夜中殷殷炫人。他一抽佩剑,顿在地上,“若是心中有了计较,又如何如陈都统般?”说话间,他双手一撸,将上衣脱了下来,背转身『露』出背上四个殷红的大字:精忠报国!

子龙无言的看着他,久久而静静,那眼中却是掠过一丝叹息。

“自从夏中宗帅死,鹏举便看出宋败之因。宗帅上书谏军,信而见疑,忠而见谤,甚至派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荀为东京副留守,监视宗帅,无一不让人心……酸。在宗帅弥留之际,他念着的不是自己的境遇,而是杜相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和三声高呼‘渡河!渡河!渡河!’”岳飞紧闭着眼,素来坚毅的表情此刻也满是酸楚,他手下的士兵一直静静听着,此时也随着他的话满面悲戚,甚至有数人低声哽咽抽泣。

“渡河!渡河!渡河!……”这弥留之际的呼声啊!

“大宋濒危撑一柱,英雄垂死尚三呼!”叹息着,子龙轻轻念道,“我知道了,你随我上山。”

上得屯钟山,岳飞果然见到了近便是未战先怯,早早递了降表,献了城池,纳上岁币,这等作为,称做宋人岂不是羞惭?”

岳飞脸『色』一变,压着满腹的痛恨与不甘立刻在脸上涌现出来。

“这马家渡之战陈都统虽然迫于无奈而与完颜宗弼正面对抗,但总算是做了。纵使宋兵大败也没让金兵好过。”叹了口气,子龙说道,“再且,恐怕完颜宗弼原来在宋人心中不败的神话也被打破,此后你们对着他也不会未曾上阵先『乱』家门。”

“我岳飞绝不怕完颜宗弼!”岳飞眼中闪着光,一字一字说道。

子龙点点头,道:“你是不怕,可你手下的将兵如何?金军为着宋朝的大好河山,如狼似虎。”

“他毁我家园,我大宋子民又怎甘心受他欺辱?必当头给他重重一击,我岳飞不惧,我手下的将兵也不会怕!”岳飞紧着拳,将目光一一朝这些跟随自己的兵扫去,缓声重调说道。

“现如今你手下有子龙!

“一别经年,岳将军可好?”距离还有数十丈远,子龙便遥遥一礼,微笑着道。

“子龙兄风采依旧,实在令岳飞惊叹;而子龙兄雅兴不浅,在此时于湖上泛舟则更让岳飞惊讶!”

“哈哈,我哪有这般雅兴?”小舟靠泊,子龙一跃上岸,“这位是我大哥,姓王名寒生,”说着,一抬手指着那坐着两人中穿着一身布衣的男子,“这位便是我二哥,名籍字羽。”又一指穿着短襟,『露』出大半个粗壮身体的男子。

“子龙兄所为何来?”略微见礼后,岳飞神『色』淡然,问道。

“这湖水今日虽绿,不久之后却是泛红。想到希文公的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由得来此凭吊一番。”子龙笑看着岳飞,嘻嘻然说道。

岳飞默然,遥看了眼远处的水寨,又回看着子龙三人,叹道:“岳某也希望这湖水常绿,只要去掉这水上城寨,飞何尝会愿意辜负希文公一席良言?”

子龙闻言一怔,侧眼看了看小舟上自己大哥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道:“这水上城寨是何原因而起?”见岳飞没有说话,他微微一叹,道:“‘等贵贱,均贫富’这话又岂是生活安逸的老百姓会说出来的?”

“在这外敌进犯之时,本该是宋人上下一心,合力驱敌之刻,却生出如此是非,又岂是简简单单‘叛『乱』’两个字能够说得清的!” 望着岳飞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子龙缓缓说道。

“就是这等时刻,他们更不应该举旗而反!朝廷,我等俱都全力抗敌,无暇他顾,有失偏颇也是难免,他们这一反一『乱』,让天下人心更『乱』,何有益于抗敌?”思索片刻,岳飞摇了摇头,道。

“这点事情难道他们不知道?”子龙突然冷笑,“难不成岳将军的意思是无暇他顾便可横征暴敛,不顾百姓疾苦?”

岳飞一睁眼,急忙道:“我并无此意!金人强盛,为了支撑前方抗金军需,朝廷此时多些税赋也是没办法……”

“难道因为抗金便不要老百姓活下去了么?外战未清,内讧又起,这样做法抗金如何说起?”

“可若是宋内不平,又何来上下一心,全力抗金?”听子龙这么一问,岳飞接着便反问道。

望着岳飞,子龙神『色』间满是失望,凝视良久他道:“都是大宋子民,不去上阵抗金反而自己斗了起来,岳将军不觉得可笑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对于子龙看着自己的眼神,岳飞自然清楚得很,他无奈的叹着气,道:“非我所愿,不得为之。飞说了,只要杨幺放下手中所握,这洞庭湖水必不会变红。”

“只要他们如此做了,飞必定递表上呈……”

“接受招安,然后再被朝廷借故一一杀掉?”子龙冷笑着,“你能指望朝廷如何做?若是现在金兵大举进犯,迫得朝廷无暇应付或许会来上一手招安,而不会让你岳将军进剿。此时却是金兵两淮大败,暂时无力南侵,对这般起反,甚至提出让朝廷惶惶不安的口号时,朝廷又怎么会只寄希望于‘招安’?惟有将其消灭,让其断了根才大放其心才是!”

岳飞无言,眉间川字久久不展,看他眼神游移,显然也是困『惑』异常。隔了好一会他才道:“子龙兄是来做说客?”

子龙一叹,摇头道:“做不做说客有什么关系,我是担心岳将军一时看不清!两湖精壮男子一死,仅剩孤儿寡母,到得抵御金兵时分将无可用之兵!”

岳飞沉默不语,看着他这样,子龙显然是知道了他心中计较,无奈的长叹一声,缓缓道:“不论岳将军相不相信,这些人或许能成为抗金主力,你若一手攻寨一手招降,不但让这两湖地区少了诸多孤儿寡母,也让你多了几分人心。”

说着,子龙看到小舟上自己的大哥面无表情,慢慢转过身去。他微一顿,当下也不再理会岳飞如何,朝小舟走去。其实,子龙很清楚,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明白不明白的问题。

可回到小舟上,子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耳边传来大哥一声低沉简捷的话:“走。”

“希文公曾有天下之忧,还曾以为岳鹏举的忠也是如此,唉!现在看来,这忠非他,乃南宋朝廷之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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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着免去岳飞枢密副使、两镇节度使职位,剥其检校少保、开国公名号,押入大理寺狱待审。”

伴随着这声回『荡』不息,正殿大门轰轰而闭,已经退朝的百官却有一半仍挤在殿外的广场上,神情激愤,面面相觑。

“韩公,你在军部声望隆盛,此事还是要你出面啊!”一须发皆白的半百老官颤虚虚的说道,声调不大,语气却强。

韩世忠冷颜哼笑,望着岳飞被押送下去的方向,隔了一会才道:“韩某人现在亦是待罪免官之人,要说声望隆盛……”他眼中一亮,突地放声大喝起来,浑不顾此地乃皇城禁地,“张浚,张德远,你给我出来!”

“良臣,何故大声喧哗?”时已隆冬,张浚身着一件皮裘,目光如炬,缓着步从正殿侧边出来。

“是谁说鹏举要据兵谋反?”韩世忠几步冲了上去,几乎顶到面才停下,毫无顾忌的大声问道。

张浚静静看着他,也同样一扫韩世忠身后一群神情激动不安的官员后才道:“鹏举是不是有谋反之心,此事朝廷自有定论,良臣在此聚众难道就能脱了了鹏举干系?”伸手一拍韩世忠的肩膀,“大理寺主论鹏举的乃是御史中丞何大人,良臣当可放心!”

听了这话,韩世忠朝身后一人看去。那御史中丞何铸面『色』沉稳,这里一众官员闹得沸沸扬扬,他也只是默然不语,此刻所有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也未见丝毫慌『乱』,一拢袖,稳然道:“秦大人已经告知,岳飞一案确由本官审理。”

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是一宽,张浚却仍是静然不变。韩世忠道:“如果是何大人主审,那韩某人就放心了。”

何铸依旧神『色』不动,缓缓道:“在下职责所在,不敢推委。当不叫一人逃罪,也不让一人蒙冤。”

显然这何铸官名极好,虽然没有给出什么承诺,但一句不逃罪不蒙冤却叫一众官员放心离去。

“德远,你我深知鹏举为人,且他在你手下经事多年,你如何会相信他据兵谋反?”韩世忠与张浚并肩,落在众人后缓步而行,见两人单独,他便开口问道。

“非是我要查,乃是朝廷上的决定。”张浚看也不看他,答道。

韩世忠眉头一皱,道:“朝廷的决定?荒谬!我记得前些年,刘光世骄情怯敌被罢军职,所率部原是归并鹏举所辖制,最后却是并入你都督府直接管辖,这事情如何说?”

张浚一停步,看着韩世忠,冷冷一笑,道:“这些陈年旧事你提起做什么?最后我可是落得因郦琼杀吕祉而罢相!刘光世所部极难辖制,当时正与金议和,鹏举所部本就直与金人对垒,一旦议和不成便是战局,两方军马不一,战事如何你我都清楚!此时交与鹏举还不如我来接受,以图后谋!”

看着韩世忠不语,张浚稍微缓和一下面『色』语气,道:“难不成良臣你以为我心忌鹏举势大,是以才和他抢夺兵员?”

韩世忠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道:“正是!”

“你——!”被韩世忠这直接了当的话一噎,张浚翻了翻白眼。

“再说朝廷要办鹏举,什么原因?德远你位身都督府,辖制军事,就算有人告鹏举,也是你抬手便可将其掩过的。”

“良臣,你还是不明白,这事情并非我能掩过去的。”张浚叹了口气,干脆停下脚步,望着韩世忠,“绍兴十年,鹏举大举推进,战至朱仙镇,朝廷一连九道回师金牌才将其收回,如此违逆圣命,要不是当时百官齐保,加之鹏举战功卓著,还能留有今日之命?”

韩世忠愣然不语,隔了许久才长长一叹:“非战之因,乃人之祸!”

张浚神『色』这才一动,拍拍韩世忠,道:“前来告密的乃是我辖制下的都统制王贵,虽然他是我辖制但素来跟秦桧亲近,而王贵有此说法却又是鹏举部将王俊告知。就算我掩下来,这二人在秦桧指使下必定还是会让皇上知道。”

“必不能叫贼子得逞!”韩世忠眼中凶光一闪,咬着牙道。

谁也没想到,不过半月,御史中丞何铸便因审讯不力,有掩盖事实嫌疑而被撤职查办,顶替上去的是监察御史万俟禼。

风雪正隆,时近年关。

张了张眼,岳飞有些艰难的挪动着身体,久不见光的眼睛被这突来的白『色』眩得眼内一片空白。

“爹爹……”

“岳帅……”

深深的吸着气,岳飞缓缓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岳云和部将张宪,在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沟壑纵横的血印触目惊心。

他默默的注视着,血疤凝结的眼角突然迸裂,张嘴大声喝道:“是我岳家男儿便挺起胸膛!”

寒风呼啸着,刮在三人『裸』『露』的肌肤上,却让三人头高高昂起,神情肃穆,纵然满是模糊也掩盖不了那丝丝点点威武。

“请,请岳帅前往风波亭。”一个狱卒战战兢兢的走近,语态惶恐,可当真走近了说话,却不自禁的流下泪来,抬手擦拭,却怎么也止不住。

风波亭……微声念着这三个字,岳飞傲然一笑,他知道,该来的终归是来了。偶一侧首却发现那狱卒的异状,问道:“你哭什么?”

狱卒强忍着,一边擦泪一边断断续续的哽咽道:“没有,小的没有哭……是风大,风大,吹散了眼睛……”

“鹏举!”这一声喝让岳飞惊讶,放眼看去,来的是贬为平民的韩世忠,他一身粗麻大袄裹着却也铁青着脸『色』,嘴唇发白,正由一株大树后现出身来。

“韩帅,你来了。”岳飞此刻的表情便仿佛平日里见到友人,无丝毫惊讶亦无丝毫激动。

缓步走到岳飞身前,韩世忠眼中有哀其伤、有悲其痛、有同其恨……“鹏举,只要你一句话……”韩世忠紧紧捏着岳飞的肩膀,道。

“韩帅何出此言,岂非要让飞不忠不义?”岳飞微笑着与韩世忠对望,只是他不知道,此刻他的面容笑起来便是连哭也比不上。

韩世忠眉『毛』一挑,怒火上升,厉声道:“鹏举,你糊涂!你知道你是什么罪名吗?你知道前往风波亭等着你的是什么吗?”

“大丈夫何惧一死?”淡淡说着,岳飞回眼看了看自己儿子岳云与部将张宪。

“秦桧罗织你的罪名,我去质问,他却说不出来,只有‘其事体莫须有’几个字对付!而此次押送你前往风波亭也是秦桧私下命令!你这一去必难逃一死!”韩世忠气得嘴唇发抖,强吸口气,郑重道。

岳飞先是一愣,随后便了然的一摇头,道:“良臣,你不明白,秦桧何能,胆敢杀我,这要杀我的另有其人……”

韩世忠一怔,大讶之下手一松,缓缓退了两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于忠于义飞都不能那么做。”定定看着他,岳飞少有的将自己儿子岳云揽到身前。

“哈哈,哈哈,苍天无眼啊!”韩世忠仰头狂笑起来。

见韩世忠这样,岳飞神『色』微微一黯,随后又是一振,突然吐气朗声道:“你我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得再见……韩帅,你不敬我一杯送行酒吗?”

这声如重重鼓锤,将韩世忠震立当场,他也非寻常人,见事不可为,岳飞又显『露』如此豪气,他亦振奋精神,胸膛一挺,赫赫将粗麻大袄脱去,『露』出一身精壮,放声喝道:“酒——来!”

仰头一饮而尽,岳飞哈哈笑起,扬手摔下,那碗立时分崩碎开,散入四处。挽着岳云与张宪,岳飞一步一步朝前拖行,伴着风声萧萧,身影重重,那一句句如金石敲击:“怒发冲冠!……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鼻头一酸,韩世忠看着那渐隐渐没的身影,几乎掉落下泪来……

“大哥……”看到岳飞爬伏在风波亭一石上,大砍刀已经高高举起,赵云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

我默默看着,心中痛楚宛转。可我知道,事不可为,是真的不可为。这已经不是人之因而是理之因。岳飞所坚持的理念又怎么会让他放弃?他明知道了是皇上的旨意才让秦桧对他下此毒手,却丝毫没有暂避的念头,是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这般啊!

岳飞是英雄,所以他才要坚持自己的信念,没有人能够动摇!

这或许是英雄的悲哀……也未尝不是英雄的幸福!

韩世忠与岳飞同殿为臣,交往多年尚不能让其改变主意,子龙与他,便是加上此也不过是三面之缘,难道就能让他放下心中的坚持吗?

从子龙与岳飞第一次见面或许就注定了……

那背上尽显的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那毫无迟疑的话:若是心中有了计较,又如何如陈都统般?

这时的“忠”到底是是好还是不好?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声音嘎然而断,入目处一片深红,被白雪衬着,那么醒目,那么震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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