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小孩儿面,刀儿面,诸位来瞧一瞧,瞧一瞧……”
深秋的落日带着些许寒意,让人抬头看的时候会不自禁的眯一眯眼。满地的黄叶铺融着,夜里一场小雨过后,混合着泥土的气味让人闻起来有丝丝萧索。
“姑娘,要小孩儿面,刀儿面吗?”先前回『荡』在半个苏州城的叫卖声兴许因为累了而歇了下来,对于独自站在苏堤上的女子他也只看了几眼,等她一下来,他便招揽起生意来。
女子眼神落寞,对于叫卖人对自己的招呼她仿佛没有听见般,经过他身边时,缓慢的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这女子看年纪也就双十年华,一身素白镶花裙让她显得更加柔弱,白嫩的脸庞,漆黑的眼珠,如云的秀发偶有几缕散落下来,却让她在冷艳中凭添了几分妩媚。
怔怔的站在街道口,女子眼神游离,面前那些来往穿梭的人群在她眼底仿佛只是一道虚影。良久,一声叹息从她口里发出,那声音轻微得好比羽『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飘落。
略微低着头,女子朝前走去,就在耳边听到清脆的说话声时,她便感到身子一晃,肩膀处传来一阵生疼。茫然中,她抬起头,眼望处四个女子围在自己身遭,当先的一人满脸歉意的看着自己。
看到那女子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可在她耳里却什么也没听到,下意识的,她摇了摇头。
“姑娘,你没事吧?”那女子嘴唇再次动了动,这次,女子听到了她的话。女子勉强『露』了个笑容,轻摇头道:“没有,我没事。”
说着,她朝前走去,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那女子的叫声:“姑娘,等等,你掉了东西。”
女子回头看去,那女子手上拿着把镂花象牙骨白绢面宫扇,却正是自己的物事。她急忙赶前两步,神情紧张,到紧紧攥在手里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看到她如此表情,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姑娘可要细细看一下,这扇子掉落后可曾有什么损伤?”
女子将扇面缓缓铺开,那上面题着一首诗,她缓缓用手指触『摸』着,一个字一个字,仿佛在品位那诗句的含义。
那女子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的微笑着,道:“看姑娘的样子,这把扇子好象是挺要紧的物事……”
女子摩挲着扇面,叹了口气,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道:“是啊,真是多谢姐姐了,若是真掉了,妾身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听到女子这么称呼,那女子眉尖一弯,笑意掬人,道:“看妹妹满是心事,就象失了魂样的走着,倒叫我好一阵担心,姐姐我就住在前面不远,若是不妨事,妹妹不如到我那里坐坐,也缓解缓解心情。”
女子想了想,点头道:“如此让姐姐费心了。”
听女子同意了,那女子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一边朝前走一边说道:“这几位都是我的姐妹,那穿红衣的是玄机大姐;一身浅绿的是季兰二姐;戴着雕花银饰的是盼盼四妹,至于我是雪涛,排作老三。”
随着她的话,女子一一见着礼,后道:“妾身姓李,妈妈给取的名字叫香君。”
雪涛先是一愣,随后笑得几乎眼睛都眯了起来,道:“原来妹妹是……今日倒叫我们识得妹妹这般兰心惠质的可人儿。”
被雪涛这么一说,李香君的脸上一红,细如蚊呐的道:“哪有姐姐说的那般,看几位姐姐也是天仙一般儿的人物。”
“好啦,雪涛你就别打趣香君妹妹了。”雪涛还要说上两句,玄机笑着打断了,“香君妹妹你也别生气,只是你的名字在这苏州城内想要不听到都难……”说着间,已经走到了一间大院子前,推开门,玄机朝李香君一笑,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只是个丫鬟而已!”
“啊?”李香君微微一愣,随即惊讶的半掩着嘴,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似乎不敢相信玄机说的这句话。
院子里正有两个丫鬟扫着落叶,听到门响声微微停下,抬眼看来。看穿着,这两个丫鬟也比寻常人家的女子要穿得好,俏丽的容颜洒着点点汗珠。
“玄机姐,你们不是刚出门吗?怎么就回来了?”其中穿着深橘『色』小布袄的女子打量了李香君数眼,浅浅浮起一丝笑容,问道。
“鸿现,你猜猜这位姑娘是谁?”玄机狡然一笑,将李香君拉到身前。
鸿现轻颦眉头,走到面前再次打量了起来,就在玄机四女含笑,李香君含羞带怯的微低着头,她突然撇了撇嘴,道:“这位姑娘我可早就认识了!”
“什么?”讶然的看着鸿现,玄机不信的张大了眼,“鸿现,你不是骗我的吧?”
听着这样的话,鸿现不气反笑,道:“玄机,我骗你做甚?要说是其他姑娘我还可能不认识,这位姑娘可是红透了整个秦淮河,说起‘香扇坠’三个字,便是我们这些大门不出的姑娘家也清楚得很。”
听鸿现说个正着,玄机脸上的惊讶神『色』更甚,半晌才道:“想不到我们的鸿现姑娘居然有这么好的眼力!”她突然伸手在鸿现眼前一晃,“是不是鸿现你见过香君?”
鸿现哼哼笑着,道:“玄机,你以前可曾见过香君?”见玄机摇了摇头,她又道:“那不就成了,都住在一个屋子下,你没见过我几时能见过?”
玄机眨了眨眼,拉住她胳膊,满心的疑『惑』都快要溢了出来,道:“是啊,那可真真是奇怪啦!鸿现你快说出来,你如何一眼就认出香君来的?”
鸿现得意的一笑,将手上的扫帚一递,道:“这可是简单的很……”
知道鸿现是将打扫院子的工作交给自己来做为交换,玄机咬了咬牙,伸手接过道:“好,你说。”
鸿现见她如此,眉眼如花,拍了拍手,一边回身走一边道:“玄机,你可是忘了,日前有人来报说是要到府上造访……”
“这与认不认识香君有什么关系?”看到鸿现得意的神情,玄机颇为气恼的将扫帚朝地上重重一顿,噘了噘嘴道。
“这关系可大着呐!”鸿现瞟着眼,道,“你可知道今日那来访的人是谁?”
“这我如何知道?”玄机大恼,“你这妮子若再是这样说话三三四四的,我便不与你听了!”说着,作势便要朝里走。
鸿现闪身拦在她前面,咯咯笑着,道:“爷现在正在见客,你若冒冒失失的闯将进去,只怕会有一顿好说……”
玄机一把将她揪住,那扫帚做势便要朝她身上打去,嘴里道:“你知道还如此气恼我,现在你该是说还是不说?”
对于她的威胁鸿现自然一点都不怕,仍自笑着,道:“那来的人是东林党学士钱谦益……这下你可知道了吧!”话没说完,她便笑嘻嘻的看着玄机。
“是他?”玄机的手一松,任由鸿现逃了开,眉头微微一皱,“他这样的人物,三夫人见着岂不是心里不快?”
“那也不尽然,”鸿现摇了摇头,“若是单独只有钱谦益,三夫人说一句话,爷自然不会见,可随他来的人要不见的话,那可让人心里不舒服。”
“哎呀,小姑『奶』『奶』,你倒是说啊。”急了,玄机也顾不得颜面,连声求了起来。
雪涛冷冷一笑,上前站到玄机身边,瞟了鸿现一眼后对玄机道:“大姐,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待会儿不就知道爷见了些什么人吗?现在这般徒生生受她嘲弄,惹人生烦……”
玄机忙暗暗推了雪涛一把,鸿现见了,眼角一斜,倒是装做没看见的样子,哼哼笑道:“现在,说上个笑话儿也怕得罪人了……哼!”
“哎呀呀,三妹你也真是,何必……”玄机急忙中瞪了雪涛一眼,望着鸿现转身而去的背影叫道:“鸿现,你倒是还没说跟着来的人是谁啊?”
“柳如是!”撂下这句话,一个拐角鸿现便了无踪影。
得了这个名字,玄机此时反倒没有了刚才一定要知道的心情,先是歉意的看了李香君一眼,随后对季兰和盼盼道:“二妹四妹,你们先带李姑娘到我们房里歇息一会……”
李香君微微一迟疑,道:“既然有客人,那妾身还是不打扰的好。”
玄机轻微一愣,随即浅笑道:“李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听闻柳姑娘可以说是李姑娘的半个师傅,你二人只怕有段时日没见着面了吧?”
李香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玄机又道:“巧着柳姑娘也来了,虽然姐姐只是个丫鬟,但让你进去见见自己的师傅,这是喜事,想来我们家爷也不会说什么。”
似乎被这话说得心中颇为意动,李香君稍微犹疑了一下便再次点了点头。等季兰与盼盼带着李香君朝左厢房走去,玄机看着雪涛叹了口气。“妹妹,你今日倒是怎么了,这么沉不住气?”
雪涛仍是气鼓鼓的样子,斜低着头,望着鸿现离去的地方没有出声。看着院子里那还在扫着落叶的女子,玄机声音低微:“你瞧师师姑娘,便是一句话也不说。”
“师师她是三夫人的丫鬟,鸿现自然是不敢说什么。”雪涛说着,偷偷瞟了师师一眼,她似乎扫得累了,正停了下来,抬起袖擦了擦额头细微的汗珠。
玄机一笑,道:“是啊,可都是丫鬟也没什么不同,平日里也没见着貂蝉姐飞燕姐两位服侍爷的丫鬟如何,这下子你突然争个什么劲?”
雪涛叹了口气,望着玄机道:“大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微微一顿又道,“貂蝉姐飞燕姐两位服侍爷;尚香姐,真如姐服侍二夫人;江姐与师师服侍着三夫人……”
玄机笑看着她,道:“你可是说,江姐原本是皇后,如今也只是服侍人的丫鬟,鸿现原本不过是个小姐,现在同为丫鬟有什么好得意的?”
雪涛不说话,只是将脚尖在地上碾着,隔了好一会才道:“说不着鸿现就是凭着先前的身份,认为我们这等女子与她同为丫鬟,污了她的身份……”
玄机脸『色』一变,急忙伸手遮了过去,道:“三妹,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要说师师与我们的出身有何不同,还不是一样可以服侍夫人?”
“那是,我们就是服侍人的命,原来要服侍那些男人,现在不用了,却又落人白眼。”
玄机怔怔看着她,细微的叹息着,道:“鸿现也不过是爱打爱闹一点,估计是那次爷禁不住四小夫人的闹,原本要让鸿现给做丫鬟的事被你那么一说,心里堵上了。”
此时雪涛的气倒象是平了一样,笑了两声道:“我那说了什么,也不过是实话而已!四小夫人爱闹,鸿现也爱闹,两人在一起还不翻了天?再说,其他小夫人也说了话,说不行的可是妺喜夫人。”
被她这么一说,玄机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吃吃笑了两声,末了,说道:“好了,我也不说那么多,反正以后不准你斗着气跟她说话,再怎么说,就当看在江姐的面子上,让她三分便是!”
雪涛唯唯诺诺的嗯着,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看到她这个样子,玄机也只有放弃了再说的念头,道:“好了,我们也耽误了这么久,快些过去看看才是。”
她正说着这话,便听得前方传来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走进,一男子道:“还请夫人美言几句,受之实在是不放心如是……”
“钱大人不用担心,我们王家,尤其是当年妾身身受如是恩德,断不敢忘,平日里若不是念着钱大人疼爱如是,妾身不好打搅的话,早就将如是妹妹请过来叙叙旧了。”
钱谦益轻声笑着,颇有些无奈,转过拐角到得院子前便让玄机和雪涛看了个真切。满头白发,已是六十的人,黑胖的脸带着一丝颓丧,与他并肩过来的是二夫人文姬,落后小半步便是一身素装,沉眉敛容的柳如是。
钱谦益不住说的托付的话,文姬满口应着,道:“我们家爷今日实在是脱不开身,与人应的约是早就定好的。”
“与王少有约?哈哈,那人定然也非普通人物。”钱谦益『摸』了『摸』胡须,笑道。
雪涛暗自撇了撇嘴,对于钱谦益这拍马屁的话她可不甚感冒,再一见到文姬三人都快到自己身边了,揣度着,道:“二夫人,这秦淮河畔的‘香扇坠’李姑娘到我们这里来了。”
“那人下得一手好棋,叫做过百龄……什么?”刚刚话到中途,被雪涛这么一『插』嘴,文姬微微一愣,先还没反应过来,等到这话在脑子里转明白了,才惊讶的道。
“李姑娘可与如是交情非浅,她来了那是再好不过,快些请她过来。”在钱谦益和柳如是微微一震后,文姬醒悟过来,笑道。说着,她转首望着柳如是:“如是妹妹,我好象记得你提起过李香君,那可是几年前的事呐!”
柳如是一欠身,依足了礼数,浅抬头微笑着道:“是啊,那时见她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隔了这么些时日,都是大姑娘了,进了苏州便听到她的名字。”
见女人说起了她们的话题,钱谦益自然不能说什么,他便只好在边上一边听着,一边不说话的点点头。
正当钱谦益大感无趣的时候,李香君被玄机和雪涛请了过来,柳如是与李香君半师半友,又因为柳如是跟着钱谦益之后,两人好几年没见过面了,这一见自然免不了寒暄起来。见到钱谦收正百无聊赖的这里看看,那里瞅瞅,文姬轻轻抬袖掩了下嘴,道:“钱大人,既然这里都是女子在说话闲聊,妾身就不留你了。”
“啊……是,是,应该的,应该的。”钱谦益醒过神来,一边连声答道一边朝柳如是看去。
柳如是看了他一眼,却是神『色』不动,钱谦益只得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钱某便先告辞了,有劳夫人了。”
文姬看了他二人一眼,轻笑道:“恕妾身不远送,如是你就放心吧,绝不会怠慢半点,等我们家爷回来,妾身会向他说明。”
钱谦益应着,直到院子门口才转身,门一关便见不着人了。
“两位可不是准备就站着说上一天半天的吧?”文姬回转眼眸,打趣道,“屋内有茶有酒,有琴有棋,就看两位姑娘高兴了。”
似乎从刚才的寒暄感到李香君心事满怀,柳如是勉强一笑,等到进了偏堂坐下,略微一沉『吟』后道:“这有些时日没见着了,香君清减了不少。”
香君微弱的笑着,似乎在见到柳如是这个半师半友的亲人之后,她满腹的心事都要藏掖不住了,或许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想藏着。
“自从前几年船上一别,一直没有姐姐的消息,柳姐姐这些年……”稍微一停顿,李香君问道。
柳如是淡淡一笑,道:“本来是去了京城,可后来出了点事,便一直住在南京城。”
李香君大张着眼,极为惊讶的看着她,道:“这南京城隔着苏州也没好远,姐姐可就忍心一点消息也不给,任着我担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柳如是无奈的笑了笑,柔声道:“是姐姐错了,这里向你赔不是了。没想到这些年妹妹的名气越发的大了,就连我在南京城内也隔得一日便听到。”
似乎从柳如是的话里听出她并不太想多谈离别后的生活,李香君暗自叹了口气,而对于说到自己的事,她的笑容颇有些沉重,道:“我倒宁愿是先前无人知晓的女子,这生这世若是有得姐姐这般,香君此愿足矣,什么名气,头牌统统可以不要……”
柳如是怔怔的看着她,隔了好一会才叹息道:“妹妹心中烦恼,可是……有了喜欢的人?”
李香君惨淡一笑,动了动唇。这时,文姬亲自端着茶过来,一人递了一杯,看到两人的神情都是郁郁不欢,讶然道:“这是为何?怎么说着说着话,反而两位还愈发不快起来?”
柳如是抬头朝她一笑,道:“没有的事,只是与香君说起陈年旧事,发些不伤风雅的叹调罢了。”说着,她正住颜『色』,“这次还真是多亏了姐姐收留……”
“瞧瞧你,又说起来了。”文姬笑着放下茶杯,“先前你家夫君可是说了老长一段,如是你不会也来上这么一段吧?”
两人被这话逗得轻笑起来,把那淡淡忧愁的气氛冲散了不少。文姬道:“说真的,自那日得了妹妹你的香囊解了秽气,我时常心里惦记着,可偏偏妹妹是一去了无音信。”
柳如是淡了笑,轻叹道:“这点儿事算什么恩德?姐姐冰清玉洁般的人物,即便我不相助也有人上前解难,再说,看到姐姐一家主人主母丫鬟和和气气,这心里实在是羡煞已极,若不是自忖着身份低微,怕不得也要做姐姐家的人才好!”
文姬先还是笑着,可听了后一句这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定定看着柳如是,好一会才道:“妹妹可是心里有了烦恼?做人丫鬟可有好的?我们这里和和气气那是不同的……”
也没思索文姬话里的意思,柳如是浅浅一笑,甚是勉强,道:“记得小时候,妾身家里贫寒,有时候倚在门口看到别人家的女子都过得舒畅欢快,吃得东西从没有见过,穿得也如花朵儿般,心里羡慕非常,常常在想,若是我也做那样的女子有多好。后来无意中听到父母感叹那些女子,身为丫鬟也比我们过得好,大富家里就是不同。我那时不知道什么是大富家,只知道那些我羡慕的女子是丫鬟……”
“妹妹,那时是你年小,不知道丫鬟是个服侍人的受苦命。现在你长大了,见的世面多了,吃穿不用愁心,又有个疼你爱你的夫君,也不知道要受多少女子的羡慕。”看着柳如是,文姬越发的觉得她不对劲,不愿让她再瞎想下去,截过话头说道。
柳如是笑容微敛,轻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却听得门前传来说话声。素素一脸喜气,蹦跳着走了进来,嘴里道:“这下我倒要看那过小子如何看不起人!诶,这不是如是妹妹吗?都好长段日子没见着呐!”
文姬无奈的白了她一眼,道:“素素,家里来了客人你还这般疯疯癫癫的。”说着便示意要素素坐安稳了再说话。素素见了,嘻嘻一笑,暗暗吐了吐舌尖。
“素素姐,近日安好?”柳如是微微笑着,眼神中倒流『露』出一丝羡慕,“听素素姐的话,好象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这事也算不了什么。”素素笑眯了眼,扮做男子样的挥了挥手,这又让文姬好气和着好笑,“不过是一个小子与我斗棋,呵呵,爷今日便是去帮我教训教训他。”
听到原来是斗棋而非自己心中想的那般受人欺辱,柳如是笑了,这时素素一转脸,仔细看了看李香君道:“这位妹妹可从没见过……”
文姬嗔怪道:“你啊——这位姑娘乃是名动苏州的‘香扇坠’,也就是当年如是向我们提到过的李香君,李姑娘!”
“哎呀!”素素张着嘴,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李香君。
李香君也不知道要如何称呼,只是略微矜持的笑着,微想了想,还是觉得那疑问放在心里满不舒服,轻声问道:“不知道姑娘口中那位要教训的男子是……”
文姬道:“她可不是什么姑娘家的,是我们家的素素夫人,可还象个小孩儿般爱玩爱闹。”
素素噘了噘嘴,显然是对文姬这么说自己不甚满意,随即却又象没事般笑了起来,道:“李姑娘不用担心,我说的那位可不是你心里挂怀的侯公子,再说这教训也是在棋盘上斗胜负罢了,端不会动手动脚,打个血海糊糊。”
听她说得恐怖,文姬暗自皱了皱眉头,李香君在她说起侯公子三个字时,情不禁的低呼一声,满面羞红,轻轻抬袖遮掩起来。
柳如是微微一怔,望着李香君,片刻后道:“原来妹妹真是心中有了人,就不知道这侯公子为人如何?”
素素笑着,却不出声。被几女拿眼看着,李香君脸上红晕更甚,戚戚艾艾的说不出一个字。文姬道:“大家快别说了,再说的话,李姑娘只怕会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连柳如是也轻笑起来,李香君想抬眼证明自己并非羞得不敢见人,却在试了几次之后终于还是没有抬起,细声说道:“也不是那样的。侯……侯公子满腹才华,重情重义,端不是那样……那样负心的人。”
显然李香君在羞怯心急之下说错了话,文姬柳如是和素素三女都是一脸愕然,想笑又苦苦忍住。愕然之后,柳如是忙转开话题,道:“素素夫人,你又如何与那男子生的怨,惹得贵家主出面解决?”
素素眉尖一颦,还没说话文姬便道:“她总喜欢闹着玩,我们呆在苏州她一时闲着无聊,鼓拽着媚儿丫头在外面下棋,仗着从爷那里学了几手,一段时日下来整个苏州城都找不到她二人的敌手,弄得人人都想知道她的闺名,这些事她可不敢跟爷说,被人追了数次她便说自己姓薛,名素素。”
见三人都放开了自己的话题,李香君也平静下来,听到这里,脸上的神『色』又是惊讶又是佩服,道:“原来素素夫人便是这年内坊间传得极神的女棋手,这苏州城内没有一个男子不甘拜下风,便是连着远地的一些棋手也赶来苏州,一欲与夫人比个高下。”
听到这夸赞的话,素素坐在椅上笑眯着眼,螓首一顿一顿摇着,显得得意非常。文姬瞪了她一眼,道:“就是这样她才惹得一身麻烦,先还是在酒馆,棋肆找她,可也不知道是谁偷偷跟着她一回,这住的地方被人知晓了,一群子面上的道理谁都知道,可放在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说,那就值得玩味了。
“吴三桂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便走了,那去辽东做客的话也没再提起。倒是过百龄说道:这吴三桂可与魏延?”
“啊?”猛地被这一句话提醒,文姬禁不住惊讶呼了一声,道:“爷是说这辽东总兵吴三桂有反骨,是以才说不能没有良心这句话!”
素素侧头想了想,突然嘻嘻一笑,道:“反正爷有时候的心思比女人还难猜,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去想了,我只知道后来另一个厢房内有人在训斥一个歌女,爷本来是不理会的……”
柳如是叹道:“在秦楼一类地方,这训斥还是轻的,就算管了这次,下次没碰上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素素道:“可听到那歌女叫做陈圆圆,爷便顿了顿脚步,进去说开了,什么年纪小怎么能这么打骂训斥,再是赚钱的工具可也是个人,总之最后爷是掏钱将那陈圆圆买下做丫鬟了。”
文姬听得眉头轻皱,半晌才道:“想来那叫陈圆圆的定长得惹人怜爱……”
素素咯咯笑道:“虽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不过长得的确可爱,眼睛圆圆。”
“夫人,前门来了一群人,说是我们家劫持了他们的小姐。”正说着,师师双眼通红的走了进来,神态气恼。
文姬眉头一皱,道:“这是什么话?他们的小姐是谁?看你的样子,是不是他们口出秽言?”
师师道:“他们的小姐叫李香君。”而至于是不是那些人在口头上对她污言秽语,她却没有做答。
看到几人愕然的眼神,李香君惊讶莫名,微微一迟疑后道:“莫非,莫非是李嬷嬷……”
当四人来到大门前的时候,玄机、貂蝉等几个丫鬟都围在了一起,倚着门对外面十来个粗鄙汉子怒目而视。见久久没有话事的人出来给个交代,那些人嘴里的话也难听得紧,甚至说出了如果还不出来见他们的话,将他们老爷惹急了,定要将这些女子都绑起来送到媚香楼,让李嬷嬷好好调教调教。
“你们这些人好大胆子,仗着几人势便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么?”文姬脸『色』铁青,疾步走上前,一一扫过那群汉子,喝道,“李姑娘好生生的在我们家做客,劫持的话也不怕你们『乱』了说去!”
那群汉子一下禁了声,可再一看仍然出来的是女子,神态立刻嚣张起来,眼神凶狠。李香君上前一步,冷着脸,道:“你们是什么人?嬷嬷手下可没有你们这些人!”
其中一个汉子见到了李香君,嘿嘿笑了两声,一抬手,其他人都住了口,神态也收敛起来。他道:“李姑娘不认识我们,那是自然的,我们也是今日才到李嬷嬷那里。是专门来接姑娘回去成亲的!”
“什么!?”李香君大惊,脸『色』刷地白了,“我什么时候要成亲了?”
那汉子仍旧嘿嘿笑着,道:“告于姑娘知,我们家大人乃是佥都御史,姓田名仰。今天姑娘前脚出门,我们家大人后脚就到了媚香楼,亲自说于李嬷嬷听。先前李嬷嬷还不同意,可当我们家大人将聘金加到了三千两银子,李嬷嬷就同意了。”
李香君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欲坠,手指颤抖,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柳如是眼前手快,在一旁扶住了她,急声安慰道:“香君,你先别听他胡说,这事情定然没有!”
好一会,李香君才缓过神来,眼神缓慢的扫过那群汉子,那得意的笑容在她眼里就象一把利刀。“嬷嬷既然答应了我,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哈哈,李姑娘,侯方域怕事临头,丢下你一个人跑了,李嬷嬷怕你心情不好,答应你洗尽铅华,闭门谢客,那是怕你想不开。如今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你那侯方域还没见着来接你,李姑娘,嘿嘿,你就别傻了!”
“妹妹,别怕,我先陪你去找李嬷嬷问个清楚!”柳如是生怕李香君一个不好,死死挽住她,说道。
“嗯。”李香君振作精神,看也不看那些汉子,重重一点头。
“姐姐……”见李香君答应了,柳如是回头望着文姬。
文姬轻声道:“妹妹万事小心,一有不对便来这里。”
柳如是应承着,却在转身离去的一刹,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戚之『色』。
她们这一去却是过了半月有余。这段时间外间传来的大都是坏消息,什么李闯王起兵造反闹腾得厉害、满清兵大败明军,吴三桂临危投降,献了山海关、什么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殉国,死之前还在宫内了了诸多妃子、宫女、太监的『性』命,听说连自己的女儿儿子都没有放过……说之者咬牙切齿,闻之者唏嘘摇头,一时间百词粥粥,人心惶惶。
是夜,月稀星疏,文姬与真如在偏房换了文香,正要回房歇息,刚走过院子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呼叫声,门也被轻轻敲着,急如点鼓。
“是何人?”走得近些,两人心里有些惊异,彼此对了一眼,真如抬高灯笼,仿佛这样胆子才会大些,镇了镇神问道。
“姐姐,是我,如是!”
听这声音,的确是柳如是,而且从话里感觉她声音微弱,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文姬先是一惊,随即道:“是妹妹,快些开门。”
门一开便看到柳如是抱着个人,跪坐在地上,喘气不断,隐隐约约,她抱着的那人似乎额头受了伤,血正一股一股朝外流着。
文姬骇了一跳,道:“来,快些进来……”
真如上前,合着柳如是将那人抱起,柳如是道:“姐姐,我没事,只是抱着她过来,累的。你看看她,是香君,她受了伤,在额头上。”
文姬把门死死关住,道:“别急,先进去救了人再说。”
这一来又是一阵好闹,等缇萦给李香君治了伤,柳如是略整梳洗,那已经是过了大半夜了。
“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香君前段日子还好好的,今日怎么额头上就破了个口子,好好一个女孩家,你说……”文姬叹了口气,道。
柳如是亦是叹息不止,望着眼前的蜡烛,幽幽道:“事情说来便是当日那求亲的事。香君对侯公子情根深重,两人情投意合,原是定下了终身,可不久前那侯公子奉命去了南京,两人便生生的给分了开。侯公子一去,香君便与李嬷嬷说不再见客,李嬷嬷也答应了……唉,那日姐姐也听到了,佥都御史田仰来求亲,将聘礼加到三千,李嬷嬷又怎么会推拒这笔财,自然就忘了先前答应香君的事,同意了将香君嫁给田仰做妾。”
“若是因着这钱财,妹妹就早该来这里。”文姬重重一叹,道。
“姐姐的心意我知道,要是银子的话,自然问题不大,可那田仰一口咬定下了聘礼便没有收回的道理,一定要娶了香君去,香君如何会肯?好不容易拖了几天,也磨得李嬷嬷心头愧疚起来,已经答应了偷找个机会让香君私下里逃出去,可偏偏这个时候,那田仰仿佛是得了什么消息般,带着人冲进媚香楼就要『逼』亲抢人!香君见事态紧急,她一急之下便,便……跳楼了!”柳如是说着,神『色』间隐有悔恨。自然,当时她肯定在李香君身边,这一纵身跳楼,柳如是没有反应过来,才让其落得如今的样子。
文姬再是一叹,转眼朝李香君看去,隔了好一会才道:“那,有没有侯方域的消息?”
柳如是无言摇了摇头,道:“北京城被攻破,当今皇上又上吊,满朝文武逃的逃,跑的跑,投降的投降……”说着,她神『色』怔然起来,突然间泪水便静静的流了下来。
文姬慌了手脚,忙掏出手帕道:“妹妹,你这是为何?好端端的,怎将就哭起来来了?”
柳如是一边哭一边摇头,哽着声音道:“姐姐,你别劝我,让妹妹哭一会,就一会。”哭到伤心处,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抱着文姬号啕起来。
看到她的模样,文姬心里也自有些酸楚,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是啊,哭吧,妹妹心里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就好了。”
渐渐的,柳如是哭声小了起来,可她没有抬起头,细微着声音说道:“如是所有的姐妹都认为妹妹嫁了个好夫君,如是自己也是这么认为……可,又有谁知道,妹妹的夫君,先是在东林党争之中,如墙头草般,反复无常,无德无义;后又在北京城破,皇上殉国之后,投降了清兵。”
文姬听得一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叹了口气。“前日,有人送来了他的信,说是满清封他做了礼部侍郎,要妹妹入京找他,可……妹妹这心里却怎么也安妥不下来,宁愿,宁愿,宁愿在这里孤老而死也不愿意上京陪他做那满清的官!”
说着,她抬头看着文姬。文姬亦望着她,久久才道:“妹妹知书达礼,心中自有计较。我想前些日子爷说的那句话便是吧!世人有命运多桀,可以怪天道不公,大地无情,但不能没有良心!”
柳如是轻忽忽的眨着眼,那里还含着泪水,半晌才听得她道:“姐姐,如是如今已经没有了去处,北上是不可能的;留在秦楼这种地方,又徒自惹人笑话。若能留在姐姐身边,便是端茶送水也心甘情愿……”
文姬看着她,缓缓的,久久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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