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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长?谁也不敢断言,尤其在这乱世之中,灾祸连连,今天您可能尚端坐家中,享受着齐人之乐,明天没准叛军或乱民就要了您的性命。先皇升天以后,战事已经持续了数年,这场没有尽头的争斗已经把神州大地祸害的地瘠人贫,无数家庭妻离子散,每天都有无辜的生命倒毙在路旁。所以活着的时候就更要享受生存的乐趣,对战争结束已经绝望的民众拥有了一种畸形的心态,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买命钱,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成汉帝国的京城出现了一种异常的繁荣。酒楼、妓院、商铺、戏园,各地的货物源源不断的输入,又很快的被消耗掉,就连帝国境内绝迹多年的奴隶市场也再次应运而生。平民的身份是好听,可它换不来饭吃,换不了衣穿,还不如卖身为奴,以豪门为庇佑,许多人都认为,屈辱的活一时也比有尊严的冻毙路旁要好的多。一边是锦衣骏马的权贵大户,一边是衣衫褴褛的草民百姓,什么尊严、荣誉、名声,全都被这个时代抛弃了,大家只是在努力的活着,在为能有命看见明天的日出而辛苦的活着。
在京师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只有一处是冷清寂寞的,秋风带着落叶扫过长街,微微的刮起一个小旋,一片早就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起,径直落在那块金色减退的匾额上,那匾上六个烫金的大字还依稀可辨—御赐安国侯府。俗话说府看匾、人看衣,从这块匾退消的颜色就可以判断出这宅子的主人早已失势,属于京城里的破落豪门。院子里向阳的地方置放着一张软榻,天已是正午,一个人却依然高卧榻上似乎睡得正酣。
“侯帅,侯帅,东西送来了,您还过目吗。”一个家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榻上高卧的年轻人猛地起身,目光游离了一阵才落定下来:“不看了,跟来人说,东西不要送了,太多我也没用,只不过便宜了那些大人们。”
那家人诺了一声,轻步走了出去,院子里立刻又恢复了宁静,只有那秋风带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回响。
十几匹快马迅疾的离开这条长街,一转眼就已失去了踪影,但是他们临走时在府门前都不约而同的行了个大礼,这一切也都完完全全的落在门口小茶馆老板的眼中。半个时辰以后,一份很潦草的秘报已经层层转手呈报到卫尉府中,府中的书办草草的扫视了一眼:“辽东来人,共送上四车物品。”秘报很简单,处理也很简单,书办一招手,一个衙役就拿起这份秘报随手搁置在偏屋一个硕大的木架之上,那木架之上有一个同样很简单的标题:“安国密档。”厚厚的灰尘已经把这标题遮掩的十分模糊,就连放置一份秘报都带起了一片灰尘。吱呀一声,偏屋的门又被锁死,那个老衙役嘴里还在叨叨着什么:“三年多了,白白弄废了一个将军。”正午刺眼的阳光下,老衙役突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那时自己刚刚从禁军抽调到卫尉府中,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监视那个人,那时的那个人名满京华,他的号召力和凝聚力甚至大有超越了皇上和朝廷之势,无数人在传说他重然诺、轻生死,是帝国的柱石忠臣,有多少京城的少年郎把他当作偶像和楷模,在士子们的口中他的忠义之心简直可以算作这乱世里的标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么出名的一个人也早就被大家遗弃在脑海之外,现在偶尔有人提起他,说的也会是“他啊,不正是某人原来的统帅吗,可惜,废了。”是啊,废了,就跟自己这条病腿一样,彻底的废了,老衙役摇摇头,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个废人,谁知道哪天这个人都没了,想他做什么,京城很大,很多事要忙,在他身上不过是白白浪费精力和时间而已。
三年多的时间太长了,长的可以让我们彻底遗忘一个人,甚至可以长的更换一个朝代。有的士子会说,三年很短,短的不过是沧海一瞬,有的士子也会说,有的东西不会随时间的更替而被人遗忘,例如忠义、道德和人格。但很不幸,这些也只能是说说而已,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他们当年再三提及的名字就已经那么轻易的被他们遗忘了,乱世之时,英雄辈出,而那个叫吴青峰的小侯爷只不过是个不幸的过客而已,丝毫没有什么价值。
“吴伯,三年多了吧?”
“少爷,是三年零十个月一十三天。”
“这么久了,朝廷还是不放心吗?”
“少爷,府门前的绨骑已经少了很多,但卫尉府还是安排了不下十个人在监视我们。”
“监视,这些可爱的大人们,如果有同样的精力放在治国大略上,神州早就安定了。刚才来人说了些什么?”
“好像九将军的脾气越来越坏,二将军也约束不住他了,百姓的生活还好,从各州去的移民也越来越多,毕竟那里是块难得的乐土啊。”
“乐土,乐土,快了,乐极必生悲啊。”
“我明白,这就提醒几位将军们。”
“不用了,他们比谁都明白。”长叹了一口气之后,说话的两个人一起开始对着落叶发起呆来,这早就成了他们打发时间的最佳消遣。
吴青峰看着老管家头上的白发,三年多的时光一下全都在他的脑海中倒流起来。当年他毅然进京请罪,朝廷赦免了他引兵攻打齐王的罪过,赏赐给他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晋升他为大司马的要职。那时只要一提起吴青峰三个字,没有人不把它和忠臣划上等号,他也认为自己的这步棋走对了,对得起祖辈六百年积累下的名声。那时的他想的是若有机会,必率兵剿灭叛贼,恢复神州安宁。朝中无堪用之将,无百战之兵,正是他和兄弟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他甚至想过,百年之后,自己的画像也会挂在忠臣祠里,受着后人的香火和景仰。但是他很快失望了,朝廷始终把他就看作一个叛臣,一个没有谋逆之举的叛臣,朝廷愿意养着他,就像养一条狗一样的养着他,却永远不会再启用他了。
背负着祖辈名声的吴青峰就这么慢慢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之中,那个击退了东胡弓骑的统帅注定会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慢慢死去。到他死的时候,身上覆盖的不会是象历代祖先那样的军旗,而只能是厚厚的蛛网与灰尘。当然朝廷也有偶尔想起他的时候,每当他被召进宫中,那必定是兄弟们又惹了祸,或者是又没有听从朝廷的安排与摆布,那时候的他只能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些高官显贵们口沫四溅,指责他,怒骂他,抨击他。原因很简单,他毕竟还是那支军队名义上的统帅,一群不肯轻易驯服的战士们的领袖。
三年多来,朝廷往幽冀等地先后派去了四十余批官员,安定的幽冀、富庶的幽冀,是那些大人们眼中的金矿,但是他们都失望了。用自己和袍泽鲜血乃至生命换来这一切的舞阳军根本不会把这一切拱手送人,于是一批批官员满怀希望而去,又失望而归。朝廷想过,用高官厚禄收买他的兄弟,哪怕是一个人也好,但他们同样失望以极。
脾气暴躁的王雨率先发难,这个胖胖的大家伙用一顿皮鞭做了最明确的回答,在他心中,始终想的就是:还我七哥,你们不让他回来,还想把老子也骗去,没门。”
老成持重的赵峰对这些大人们是热情招待,厚礼奉上。但说的也很明确:“还请各位大人在京多多照顾我七弟,什么,朝廷有旨,让你们接管幽冀,对不起,这事只有我七弟能做主。哦,这是他的亲笔书函,叫我交出印玺,对不起,按我朝军规,幽冀尚属战地,我只是受军命代管,这印玺只能回交给他,就请各位大人回京禀告圣上,速派我七弟回来重掌幽冀。只要他一回来,这印玺该给谁就给谁。”
脾气和善的强瑞倒是每次旨意都认真接受,可总也拒不执行,问的急了,便会说:“我七弟身体不好,没他节制,这些军汉不闹事已然不错,大人如此逼迫,万一哗变,您可承担的起这责任吗?不要到时候又把板子打在我七弟身上。”
主掌政事的周先生就更简单了,他的职务是由安国侯任命,本属军中临时委任,名不正言不顺,又是外人,他舞阳军的事务,还是让侯帅做主吧。
拿不下幽冀、辽东和齐地,朝廷又打起了鹏州的主意,外柔内刚的桑琦根本连这些官员的面都不见,紧接着京师就传言四起,说一旦朝廷威逼,这鹏州就很可能投靠西北林家。
大人们恨啊,恨死了这些不通事理的蛮人。大人们骂啊,生气怎么就轻易让这些家伙作大成事。无奈之下,有人甚至建议朝廷索性收拾了那个小侯爷,反正他身体不好,就说他是病死的完了。可朝廷还没有拿定主意,舞阳将领的上奏就用九旗快报加急送到的京师,这些家伙居然要挟起朝廷来,他们声称如果安国侯病死在京师,那么舞阳军就全军进京,为侯帅奔丧。世道艰难,人心不古啊,不尽忠朝廷,反而动辄也军队相压。这吴青峰就真成了个磁娃娃,碰不得,打不得,还得小心翼翼怕他摔碎了。放回去那是放虎归山,他虽然现在说的好听,万一回去立刻就反了呢?所以就只剩下闲置起来这唯一的方法了。好在那舞阳人只是把自己的领地看的死死的,再没有类似于突然攻打齐地之类的举动,但这根针却牢牢扎在朝廷的背脊之上。
三年多的时间里,朝廷需要操心的事还有很多,西北的林家果然起兵了,大军所向,一连占据了三州之地,要不是有个鹏州在那里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林家的军旗恐怕早就插在了京师的城头。舞阳军虽然不听号令,但林家想借路而过也是万万不能,权衡之下,林家军团转头南下,但山路险峻,西川王的部队凭借天险生生把林家的精兵挡在境外。好在楚王的日子也不好过,杨家突然冒出来一个统兵上将,据说是老相爷在世时收的义子,这个人奇谋良策非朝廷这些官员可比,数场大战之后,朝廷的军队居然把楚王打的龟缩到庐州一线。威势大不如前。要不是其余诸王见势不好,勾连为党,楚王之乱恐怕已经平定了。
僵持,三年多了,帝国的乱局就一直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能力打破现有的均衡。在这种情况下,没有用处,也没有太大威胁的吴青峰自然就被大家遗忘了,他也始终老老实实待在那座府邸里,就连舞阳军隔段时间就派人前来送东西也避而不见,看来,他是想和府门上挂的那块匾一样,落着灰,慢慢消退出这乱世争雄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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