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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在呜咽，真的，那夜整个天空都在呜咽。”许多年以后，一个当时在场的老兵这样回忆到。

一支军队虽然是由无数将士构成的一个整体，但没有人可以否定军队的象征是那高高飘扬的军旗，而带动整支军队运动的大脑，支撑他们的心脏必定会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可现在大帅死了，那个总是手里捧着书卷，面带微笑在谈笑之间就可以决定一场战役胜败的统帅死了。虽然他身上那套漂亮的盔甲已经失去了光彩，壮硕的身躯变成了一块焦炭，他永远高扬的头颅不知所踪，但他还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当心脏停止跳动，当大脑不再思考，一个人会怎么样？毫无疑义，他会死去，而现在的官军营垒前就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杨春雨的亲兵们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大帅铠甲上的灰烬，再同样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尸身抬到自己的肩头的盾牌上，他们迈着整齐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向中军大帐，走向大帅昨天还在发号施令的地方。他们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脚步是那么的沉稳，似乎自己肩膀上的统帅并未死去，而只是仅仅停留在睡梦之中。所有的士兵都给他们留出了一条通道，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双方重新又肩并肩的站到了一起。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敬礼。”立时无数把钢刀被抽出鞘搭成了一个硕大的围廊，在黯淡的月光下发出令人心碎的寒芒。踏、踏、踏、踏，将士们跟随在那尸身之后，迈着齐整的脚步走进了中军的营垒，他们用自己的右手或是手里的兵器敲击着自己的胸口，敲击着自己的盾牌，敲击着自己的盔甲，就像是在弹奏一曲最悲伤的挽歌。

庞昊天面色如土的跟在亲兵们的后面，现在的他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贪婪，直到现在他才清楚，除了大帅，没有人可以指挥好眼前的这支部队，如果大帅不死，可能士兵们还会原谅他的野心，而现在的他在那些士兵的心中早已死去，甚至没有人愿意多瞧上他一眼，是他自己毁掉了这支雄师的灵魂，毁掉了他们的骄傲和荣誉，就算他不死，恐怕这一生也将永远活在众人的唾骂之中，两行热泪悄悄滚过了他的脸庞。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杨渊藻也同样面色如土的跟在士兵的队列之中，杨家最出色的统帅死了，不是骄傲的战死在战场上，而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京师里那些大人的诡计之中，死于自己家族内部的争权夺利互相倾轧之下。按照辈分，这个死后依然被士兵们尊敬的统帅应该是自己的叔父，可是由于年龄的关系，再加上杨春雨不过是义子的原因，私下里他们这些年轻的杨家子弟更愿意把他看作是一个可敬的兄长，一个值得追赶，也有可能追赶上的榜样。在帝国，在家族最需要这个军神的时候，他死了，杨家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柱，而自己也少了一位最好的师长。这是自毁城墙啊，杨渊藻的心中发出了最沉痛的哀号。

瓜田徽同样面色如土的跟随在后面，他强忍着胸膛里心脏的剧烈跳动，他多想大声高呼，这个恶魔一般的人物终于死了，这个江淮子弟最大、最强悍的敌人就这么死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他甚至想快乐的高声唱歌，唱给所有的人听，唱给死去的赵破奴，唱给那些已经战死的兄弟们。本来他预想会用很多年，甚至是用一生的代价来达成大哥的嘱托，为了这个目的，他苟且偷生，背负骂名，甚至就连那些官军将士对他的投降也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但这个恶魔死了，他死了，那么自己所付出的一切就完全值得。天赐良机，绝对是老天有眼啊，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偷偷派出营的那些兄弟，现在任务已经完成，那么他们呢？究竟在什么地方，又承受了多大损失呢？瓜田徽在脸上强装出一副悲痛万分的表情，一边小心谨慎的观察着四周的动态。

在中军大帐里，杨春雨的亲兵重新帮自己的统帅穿戴上了一身全新的盔甲，这套盔甲本是他们的大帅打算得胜回京时再拿出来穿戴的，这套盔甲理应被这位年青的统帅穿在身上，面对着扑面而来的鲜花和喝彩，而不是空荡荡的套在那已经被烧得缩小了很多的光秃秃的躯干之上。一个亲兵从后帐里取出一些绢布，他想把这些绢布塞到大帅的盔甲之中好填满那些空隙，他们的大帅是壮硕的，哪怕死了也依然伟岸，他拒不允许杨春雨就这样套着一套宽大的盔甲走完最后一程。这时龙逆天走进了大帐，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他前军左营的掌旗官，龙逆天半跪在杨春雨的尸身下深深的施了一个军礼，他的脸上没有泪，有的只是深深的悔意。“大帅，我错了，要没有我的盲动，您大概就不需要继续留在江淮剿平暴民了，这样您大概早就带着大家回到京师里了。按理说我本应该跟在你后面自绝于军中，就算是到了地下也跟在您身边，服伺您，听从您的号令，哪怕在地府里也继续跟您作战。可我还要留着这条贱命，我要找出杀害您的凶手，我一定要给您报仇，我发誓。现在我就先让您带着我这面旗子，将来等到我去地下找您的时候，也好尽快归队不是，那样我也就迷不了路，您也会想起我。”说到最后，龙逆天的声音已经有了些许哽咽，他伸过手从自己的掌旗官手里一把扯过自己的营旗，把它小心翼翼的折好，塞到杨春雨的怀中。从他开始，一个个将领走了进来，他们都把自己的营旗塞到了杨春雨的怀中，把那套本显空荡的盔甲塞的时严严实实。最后，一面硕大的军旗又被覆盖在这所有的军旗之上，那旗帜的左侧是一行小字——膘骑将军杨，而中间是一个同样硕大的帅字。

中军大帐之前的空地上已经搭好了一个巨大的木台，杨春雨的尸体装殓之后被放置在木台中央，营中的工匠连夜雕刻出了一个木制的头颅，他们不愿意自己的统帅没有头颅，就像是所有的士兵不愿意失去自己的统帅一样，他头颅的身侧一边是他的头盔，另一侧则是那个可以调动十余万大军的帅印。他的身体之下垫着的是历次战役里缴获的敌军将领的兵器，身上覆盖的帅旗上则放置着他自己平时惯用的那把钢刀和手盾。杨渊藻颤颤巍巍的举着一个火把，在将士们的注视下点燃了这巨大的木台，火起泪下，三军痛哭，就在这蒸腾的烈焰和翻滚的烟尘之中，近十万官军就这样送走了他们的统帅。

在一个角落了，一夜老了十岁的庞昊天看着远处的烈焰，泪水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我有罪啊，有罪啊。”他右手握拳，放在自己的胸前，郑重地向自己的主将，和自己并肩战斗了数年的战友行了最后一个军礼。刀光一闪，鲜血飞溅。“我其实并不想害死你，请你原谅我。”半个时辰以后，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的士卒才发现他们的副帅半跪在地上，手撑着钢刀，已经流干了最后一滴血。一封诏书，一队习惯玩弄计谋胆小奸猾的宦官使节就这样先后夺去了大军两位最高统帅的性命。

其实计谋，倾轧并不只是仅仅在这里出现。在另一个地方昏黄的灯光下，两个脑袋紧紧地靠在一起，他们的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只要你能完成这件事，那位置就是您的，想一想吧，你在这里哪怕是征战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这一切，你永远是任他们驱使的奴才，就像前些日子一样，意见稍有不合，就动辄拿马鞭抽打您，在他们眼里，你哪是什么统兵的大将，跟原来当小兵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兄弟要给前朝尽忠，可您没必要跟随他们一起受苦啊，我家主上反倒是很器重您的，他知道你们生活得很苦，条件也很困难，这些珠宝财物不过是赏赐里的一小部分，要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生一世，除了征战连享受都没有享受过，岂不是太亏欠自己了。另外我实话跟你说，我家主公已经得到了不少将领的投诚，并不是缺您一个，为什么还三番五次派我前来，就是舍不得你的才华。再说你受的了苦，你就忍心让老夫人跟着你一起受一辈子苦吗，好好想想吧，何去何从，机会转瞬即逝，留给你考虑得时间可不多了，哈哈。”

“我，我，我他妈想好了，干就干，大不了一死，也总比受这窝囊气强，不过你空口一说可不行，我要一纸凭证。”灯光里，一个人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的说道。

“哈哈，我就知道将军你一定会洞悉目前的形势的，那就请您接旨吧，我可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放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以后还请大人多多照顾啊。”

“好说，好说，都是为了主上尽忠吗。我就知道你会下这个决心的，我出来之前，特地让人观过天象，本月主凶，将星陨落啊，哈哈。”

“哈哈。”烛火前响起了两个人得意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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