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鸡起舞、夜半乃歇,日子从未如此充实。 首.发
每天清早起来,赵衡先是一通军体拳,然后便是同郭广隆去西郊驰马,骑术大为精进,喜得他是不亦乐乎。回来用过早餐后便是读书时分,读的都是高平川搜刮而来的故纸——不知己知彼,如何动笔?下午则和镖局的一干人等厮混在一起,要么切磋武学,要么指点枪法。“德”字辈在福威镖局中辈分已然不低,再加上赵衡的神枪水平和当日慷慨散财的举动,镖局上下无不服膺,赵师叔、赵师傅喊得山响,外头则有一个“神枪赵”的美名。饶是他不想出名,在京城镖局这个圈子里也是众口传诵,一时间风头无两。
到了晚间,赵衡便开始奋笔疾书,案头一本康熙字典常伴,手中一杆自来水笔不停。毛笔字虽然练过,但一来速度不快,二来书法与当时人比,毫无优势,只能舍弃不用。为了速度,赵衡先将内容用简体字写完,写完一章以后,再一笔一划地对照繁体后誊写清楚,半月以后,已不用再简繁对照,繁体字直接就能写出来。只有当这个时候,他才分外怀念电脑。
动笔开写的一共两本书,其一为《练兵新法》、其二为《列强战略》,在前一本书中,赵衡将PLA的基本作战训练大纲结合时代进行了调整、充实,特别是与战例相结合进行了强化;在后一本书中,则是将原本闻名遐迩的《大国崛起》故事,用半文半白的言语重写了一遍,同时加上个人看法与观点,那点战略学家学渊源的势头就更足了。
论文字功底,对照这个时代的水品他是自叹不如的,不要说进士举人,便是秀才的旧学功底都要远胜于他,但论到内容精髓,他自信无人能及,这点绝不是盲目自大,他已将市面上能收集到的有关介绍西方情况的书籍翻看了一遍,除了《海国图志》、《瀛环志略》、《使西纪程》、《盛世危言》等书外,均不值得一提,但即便是这几本,也主要是以著作人自己的片面理解出发,很多情况也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更热衷于介绍海外奇闻轶事、“奇技淫巧”,全然没有他将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历史、社会结合在一起全面阐述的规模。
“两位哥哥,兄弟这些天来的成果可是全在这里了,你们不先睹为快?”赵衡一人一本递上了手稿,笑盈盈地说道,“《列强战略》三十万字,已然大成,《练兵新法》近二十万字,除了线图尚未完全绘就外,其余亦差不多了。 首..发”
看着那厚厚的一沓手稿,高平川满脸好奇,郭广隆却是像摸到个刺猬一般,连连摆手,“兄弟,我从小贪玩,一看书就头疼,你行行好,甭折腾哥哥了。”
这个时候,回过头看高平川的表情便很有意思了,他一边翻着书页,好半天才道:“赵兄弟大才,文武全才啊!”
“有件事情还得劳烦二哥,明天去书局走个路子。”赵衡笑道,“《战略》已可以付印,只是现今出书,手续、价格一节小弟委实不知。”
高平川沉吟片刻后答道:“出版我未曾经营过,但并不繁难。我原来见过书店卖书,一本二十余万字的小说,一般售银四至五角,纸张较好、装订考究的,大约八角……兄弟的书既然三十万字左右,可以比照着来。”
“京城纸张油墨何处为佳?”
“自然数荣宝斋为第一。不过说到印刷,雕版费时费力,若用西法铅活字机器印刷,则事半功倍。”
“好极,明天便和哥哥去考察一番,先印一万本。”
听了这个数字之后,高平川吓了一跳:“兄弟是不是稳妥起见,印个一千本尝试下?若有了销路,加印亦无妨。”
“不必如此,我有信心。”
“那么,打算定价多少?”
“五元!现大洋五块!”
“五块?”高平川惊呼一声,“不是哥哥多嘴,这个价钱不妥!即便再上乘的纸,再好的墨,精装本售价都超不过两元,兄弟这书虽然精妙,可卖五块……赚不到钱事小,耽误了兄弟的前程事大。”他以为赵衡急切赚钱,虽然面上不好说什么,心里犹然腹谤不止。
“哥哥莫不是以为兄弟想钱想疯了?不必心焦,兄弟成竹在胸,这只是商业手段罢了,越贵,越是神秘,越是奇货可居,将来则收益愈加可观……只是这前期投入,还要哥哥垫付一下。”
好呀,真当我是兄弟了,说话还真是坦率!虽然赵衡听不进劝的态度有点让人生气,但高平川倒毫无怨言,在关外他就已打定主意要给赵衡二万五千两银子,这一个月来,货物已经交割,赚头比原先预计得还要丰厚,大掌柜虽后悔不已,但商界重诺甚于一切,若是食言而肥,声誉只怕立刻就毁了,因此还是痛痛快快交割了银票。高平川也没有过分驳了大掌柜的面子,只称侥幸而已。
眼看两人在那争执,郭广隆插不上嘴,好不心急,高平川是他打小的朋友,一贯知根知底,赵衡是他新交的兄弟,虽然时间尚短,但无论性格还是脾气都极对胃口。若只是为了一般事情争执,他还可以居中打个圆场,可现在两人为了出书的大事争执,他懵懵懂懂,听来听去觉得哪边都有道理,才不敢胡乱表态。
眼看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郭广隆那个焦急啊!忽然瞥见一人匆匆而至,大喜过望,跳起来嚷嚷道:“呀!翰林院梁老爷来了!他是文曲星下凡,必定是极有主意的……”
一听这话,高、赵便立时停了争执,赵衡一眼望去,只见来人样貌清俊,脑后的辫子胡黑发亮,一身长袍洗涤地清清爽爽,一派文人风骨。
“子渊兄,听说你已从关外回来了,也不去我那坐坐,发了财便忘了老朋友,可不是为商之道啊!”来人开口中一口显著的粤音混杂在京片子中,听得人忍俊不禁,赵衡差点没笑出来。
高平川尴尬地笑道:“来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位大老爷是国史馆编修,梁士诒,粱燕荪先生。”然后又瞪了眼郭广隆,“三德子,和你说过好几次了,梁大人已官拜国史馆编修,你还是一口一个翰林老爷,梁先生看我面上不跟你计较,你还真能犯浑?”
郭广隆吐吐舌头,连忙抱拳:“我这张嘴就是不会说话,梁大人海涵。”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听到梁士诒的名头,赵衡一愣,这不是交通系巨头,后来号称梁财神的么?忙问道:“可是广东梁士诒先生?”
“正是在下,广东三水梁士诒。”梁士诒朝赵衡做了个揖,“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赵衡,赵文远。”旁边郭广隆早就嚷嚷道,“就是在关外搭救我们的赵兄弟。”
“原来是神枪赵,久仰久仰。”
我的名头都传到国史馆了?赵衡尴尬不已,连忙抱拳回礼,“不敢不敢,在下闻梁大人之名久矣。”
梁士诒眼尖,已瞥见高平川手中的文稿,接过来一看便笑道:“我道子渊兄最近为什么老见不着人,原来在家做得好大事,开始舞文弄墨了。”
这番却错了,高平川苦笑:“兄弟不过就会做点小生意罢了,字都认不全,怎敢学人家舞文弄墨,实不相瞒,这书稿却是文远兄所著。”
梁士诒大惊,他原先听说“神枪赵”的名头,以为不过是纠纠武夫,居然还能写书?他急忙翻开扉页,只见里面文字果然不是高平川字迹,反倒像自来水笔手书,细细阅读之后如获至宝,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郭广隆问他:“梁先生,这书到底怎么样?刚才两位兄弟争得着实厉害。”
梁士诒一脸肃容,连连点头说道:“好书,好书,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此书好就好在‘崛起’二字。文远兄以‘崛起’二字为经,‘战略’二字为纬,纲张目举,以葡、西、荷、英、法、俄、普等列国故事为例,透彻强国道路,点评成功之处,针砭当今时弊,居高临下,一语中的。我刚才读了几页,就已剥开那些云里雾里的表象,直达本源,所谓正本清源,亦不过如此,岂不令人拍案叫绝?”
“过奖过奖。”
“文远兄,此书刊印否?”
赵衡道:“尚未刊印,方才就刊印一事,正和子渊兄争论呢。”说着,便把刚才就定价和印量一事和梁士诒说了一番。
梁士诒连连称赞:“此书值得这个价,值得这个价!”
“梁先生也这么说,那肯定是没问题了。”听到梁士诒肯定的语气,高平川一颗心才放下来,他原本都做好了净亏五千大洋的准备了。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书稿能否先让我通览一遍。”说到这里,梁士诒居然带着不好意思的神情,“在下实在是等不及,只想先睹为快……出书后,我愿出十倍金购之。”
“梁大人,您这不是骂我么?若喜欢这书,拿去看便是,你既是二哥的朋友,便也是我赵衡的朋友,论钱就太过俗气。倘若先生阅后觉得这书尚有可取之处,就请为在下写篇序,出书后,自有润笔奉上。”
“一切包在梁某身上,润笔就免了。”梁士诒抓过书稿,“既如此,我先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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