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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了一会儿,待我再看向侧身躺在吊床上的冯霜时,发现他已睡着了。 一头柔顺的黑发软软地搭在身上,有几缕垂下来,遮住他安静的睡颜。
这样看他,活生生就像一个精致漂亮的白瓷娃娃——只是,那微蹙的眉尖使这抹素净的美丽又添了几分脆弱。
坐得也够久了,我慢慢悠悠地从石阶上站起来,却在拂去身上灰尘的时候拍到一个硬物。定睛一看,发现原是昨晚中秋灯会上胡乱买下的一只锦囊。摸着面好像还装着东西,打开一瞧,是一支细长的白瓷瓶——再一想,却是我自己在今早才放进去的。
下意识地动手去揭瓶口的红绸,在指尖刚要碰到时,我才突然想起一些事,于是当即利索地缩回手,还很后怕地吁了口气……
咳,如果我没记错,那么事情的原委该是如此——
“那个,我说师傅啊,您给我这个小瓶是要作甚?”
前几日瞿墨一如平常地支使我去天宫送文件,正是那一次,他将这个白瓷瓶递到我手中。
“这是让人闻了就会把心里的秘密吐出来的药,简称‘叶芍’。”
“……”这是哪门子的简称啊为嘛我完全看不出和先前那段介绍有半毛钱的关系耍我吗混蛋。
“途白那小子,假公济私拿我的东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跟他提起竟然还跟我装傻,真想灭了他。”瞿墨这个可怕的家伙一脸平常道,“你去了就把这药抹一点在信封上,然后听他说什么,回来告诉我最无耻下流见不得人的那一条就行了。”
敢情我又成狗腿帮凶了,不过……
“给我等等。师傅,你刚才说这药是闻了就会中招吧?我要是把药抹上了,自己怎么办?”
他像是早有预备,从容地自袖中取出另一瓶药:“这是吃了嗅觉就会消失的药——来,徒弟吃一口。”
“你够了。”
……
令人想不到的是,等我刚到天宫,途白就已经手捧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候在了那里。一见我,满脸诚恳地迎上来忙说先前是自己错了,现下把东西全还给瞿墨去,只求他老人家千万别变着法儿来折腾他……
之后我本想把这个没有发挥作用的白瓷瓶也给一并还回去,但凭我这极品记性,事一多就给忘了,于是一直留到今日。
百无聊赖地抛着这白瓷瓶,不经意间一个手滑,它突然就沿着一道弧线“刷”地飞了出去。就在我本能地抬起手捂住鼻子的时候,便听得脆铃铃一阵响,前一刻还完整的瓷瓶在冯霜的吊床附近摔了个粉碎,透明的液体缓缓淌了出来。
我马上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来打扫,那边却忽然传来了极轻极缓的嗓音,软软糯糯,仿佛梦呓……
接下来,我无意间听到了一段故事。
这段故事并不长,却在日后无论何时浮上心头,都像初次翻开的书页一般,印迹清晰,温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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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前,溟澜野开出第一朵梦骨花。
千年汤汤岁月,方养得这么一朵。在它绽放之时,整个笼着青雾的荒野都仿佛焕然生光;而在它化形之时,纵有人面桃花,倾国颜色,也无一不黯然。
梦骨花化作的少年,因天生灵性,未等佛祖引他入坛,便自行跑到五光十色的凡界玩耍。然而初生的灵魂纯澈不染半星纤尘,没在那待多久,他的身体便有些承受不了了。
后来,是一位浣衣的老人发现了昏倒在河边面色苍白的他。老人心中怜悯,于是在将他唤醒后,把身上唯一一点备用的粮食全拿出来给了他。他虽不适应凡尘的粗食,但此时此刻这些正如雪中炭火,能救他于危难。
少年十分感激老人的帮助,可他从未经世,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谢意,只得代之以热情的一个拥抱。
第一次触摸到人,他惊讶地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无法形容这是怎样一种感觉,毕竟在溟澜野呆了这么久,他只知道冷风青雾,沉星寂野。
这时感觉到对方微微挣了一下,他立马就慌了,刚急着想放手,一片厚实的热度却在下一刻落在了他头上,有些僵硬地顺着柔软的头发由上往下温柔地抚摸着。
“若我的孙子还活着……婆婆也像这样……”
少年听不懂老人断断续续的话,只像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懵懂地依恋着长辈的怀抱。他想,他喜欢这种温暖安心的感觉,更喜欢这个老人。等他恢复了能力,就送她世间众生最渴望得到的至宝好了,或许是财富,或许是地位。
然而当他慢慢松开手,意犹未尽地离开老人的怀抱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冻得泛紫、已然没了生气的脸……
——他先前不知道,人类竟是如此脆弱,以至于他轻轻一碰,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