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月下之盟(上)
左烟玉倒真听进了劝。 首发--无弹出广告收起旁的心思,洗净妆容,一身缟素地进了宫。
柳承启也一直伴在她的身边,不离左右。这被谨致城看在眼里,颇觉惊讶。——左后之死,柳承启和他自己都算是元凶,如今左小姐见了太子仍是冷冰冰地、连面上的礼节都不肯做,和柳承启居然能你一言我一语地相谈?直到数日以后,他和柳回雪聊起这事,对方才解了他的疑惑:“柳大人虽执意查案到底,但并没有偏私东宫或是相国的意图。而殿下您的处置,是怀着私心的。甚至……柳大人他还可以说,他的本意不过是秉公查案、使真相大白于天下,最后却遭到了您的利用,心下不喜,所以更不愿与东宫为伍。”
谨致城回想起最近柳承启对自己的态度,恍然大悟。“……说得倒和你亲眼见到似的。”
或许真是他在廷尉衙门里“去母留子”的那番对答,惹起了柳承启的不快。
这么说,倒是他自己把柳承启往相国那边推了?——枕边的人又劝解他:“这位柳大人才高而志远,东宫里可找不到适合他的位置。殿下您原本就拉拢不到他的。不必再多想他了。”谨致城闻言也笑了:“我既有了你,原也不需去想别的什么人。”
白川国里,姓柳的成千上万,但柳回雪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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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歌在湖阳经营着一家歌舞教坊,离江岸并不算远。但柳回雪撑船过了白江,才发觉地面上仍积着厚厚的雪,一路跋涉而至,甚是辛苦。
抵达时,月已中天。
到了城里的大道上,就不见了积雪。大概是人烟渐多的缘故,夜风寒凉,倒不觉得刺骨。酒肆仍是灯火通明,迎来送往。柳回雪上前去问,才知道云歌今日并无安排。据说是在自宅里静候贵客。
不禁微微一笑:“这么说来,在下就是那位贵客了。”
跟着小丫头一路绕到了后院。柳回雪还是初次拜访云歌的居处,眼见长明宫灯琉璃瓦后头藏着的竟是丛丛翠竹,金碧辉煌忽然换成了清雅寂寥,不由感叹:“想不到名扬大陆的第一美人,竟是个喜静不喜闹的。”那小丫头看着一团稚气,这时居然笑着接上了话:“我家姑娘常说,进而大隐隐于市井,退而小隐隐于山林,如此才是她悠然神往的境地。”
转过弯弯折折的九曲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到满天的星子之下,一袭清碧色的背影亭亭而立。
乌发只松松地斜挽个髻,披散而下。衣袂随着夜风猎猎翻飞,绰约身形亦摇摆不定,仿佛将要御风而去。
被丫鬟轻唤了声“小姐”,绿衫的女子侧过身,便让柳回雪看见了她正小心伺弄着的一株花草。这花甚是奇特,枝干处不生叶子,只有一颗孤零零的花苞挂在枝梢,如今那花苞刚刚展开了一半,正待绽放。花朵色作纯白,隐隐流露光华,虽未盛开,几乎已可以与明月争辉。
云歌见了来人,盈盈浅笑:“公子踏月而来,可是为了我这株将开而未开的昙花?”
柳回雪长身回了一揖,正色答道:“原来这便是传闻中的‘月下美人’。……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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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歌不提正事,柳回雪就也不急着提。
见她吩咐小丫头布下薄酒,又弄来了香炉水瓶。自己就去挪动一旁的炭火盆,想着要把它搬得近些。云歌慌忙阻止他:“别去折腾那个。这花既怕冷又怕热,我好容易供它到现在,千万不能功亏一篑。”柳回雪应了。眼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仍然忙前忙后,不由得问:“这是要做什么?”
小丫头在回廊下又摆出了琴。
柳回雪这才明白。——昙花花期极短,开过即谢。终于等到了花开花谢的这一夜,云歌已准备了琴和酒来祭拜它。
于是打趣:“还以为你这酒是为了在下而设的,原来是为了它。”
云歌嫣然笑道:“你我二人是君子之交,何须做这些场面事。——倒是柳公子你来得正巧。我早就想好了要趁着昙花开时,为它奏上一曲,却找不到与我弹琴相和的人,正遗憾呢,就等来了你。”柳回雪稍稍惊讶:“要我弹琴?”云歌答:“那是自然。公子你不常来捧我的场,所以不知道。——我向来是不碰琴的。只弹筝。”
“为何?”
湖阳云歌极擅丝竹,这是出了名的。若说她不会弹琴,柳回雪定然不信。
她又从怀里取出一支洞箫,“呜呜”地吹奏了几声,调好了音,才解释道:“我总以为筝声高而明媚,由闺中女儿弹奏起来,诉情趣、解心事,惟愿博取意中人畅怀一笑而已。相比之下,琴的音色厚而沉稳,更适合奏雅歌以明心志,是大德之器,不容亵玩。云歌不但是女子,还是舞姬的低□份,所以不敢碰它。——倒是由公子你来弹奏,最是恰当不过。”
这顶高帽子倒是扣得新奇。
前次相逢于白江,云歌也是要他以琴曲来和自己的箫声,柳回雪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想不到还有这么一篇说法。
他听云歌说得郑重,也不敢轻慢,以瓶里的清水洗净了手,又焚过香,这才正襟坐到琴旁。
尾指轻勾了下,失声道:“好琴!”
凤凰木的琴面,鹿角霜的胎,冰蚕丝的弦。仅仅一个单音,就能听出来这琴绝非凡品。
云歌知他识货,也颇为自得:“那是自然。湖阳最好的丝竹乐器,都藏在我的教坊里。”柳回雪感叹似地摇摇头:“这琴还是我生平仅见。”不由得整了整衣冠。见到柳回雪的神情忽而肃然,她更是欣喜:“如此,才不致辱没了公子。”
接着,将洞箫凑近了朱唇,吹奏出一曲。
完后问柳回雪:“这首曲子,公子可曾听过?”柳回雪思索了片刻:“似乎是湖阳流传甚广的小调。”
云歌展颜而笑:“原来公子也知道的,那就更好不过。——我就是拿它稍改了改,令其与我们湖阳从上古流传至今的颂词相合。”又向柳回雪讲了琴谱。这琴曲倒比洞箫的部分简单不少,又是仿照古风所做的正调,柳回雪依她的讲解弹奏过一遍,就熟习于心。
但他再听过颂词,发现开篇第一句就是“既折羽翼、坠于大荒”。这种沉抑哀愁的调子,根本不是在说月下花开,倒像是在说那位身负重伤、逃至白川的湖阳储君。
不禁生出了些许疑惑:“这词……和今夜的昙花,似乎不搭?”
云歌浅笑:“你管它呢。这花开得快,谢得也快,开到最盛的时刻,能有我二人弹琴吹箫与之相伴,就已经是无上的幸事了,哪里还轮得到它挑三拣四?”想了想,又说:“要不然,今夜还是只奏曲,不唱词了。——毕竟眼下花盛开,酒微温,风清凉。以后尽有时候去配这既哀且怨的词,何必赶在今夜,倒扫了你我的雅兴。”
柳回雪顺着她的话转过目光,这才发现,两人说话间,昙花已全然绽放。
颜色极淡,又极媚。形色极尽娇柔,但纯白花瓣上透出的光华又暄如满月,灿若流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柳回雪凝神望那盛放的月下美人许久,终于指尖轻转,拂动了琴弦。然后,箫声也随之而起。
琴曲低回,一时如白江微澜的流水,一时如九天呼啸的烈风。
箫声婉转,一时如凤凰高亢的鸣叫,一时如游子哽咽的泣诉。
曲毕,云歌斟了一满杯,向着花开之处举起了酒:“这第一杯酒,敬与天地。愿举世清平,战乱不兴。”语毕,尽洒于地。又斟满了,再祝:“这第二杯,敬与院里这株月下美人。愿花开极致,花谢无憾。”手微微一颤,把杯里水酒尽数泼洒到了那株昙花旁边。最后的一杯,云歌却转过了身子,向着柳回雪:“这第三杯,还是该敬与白川柳公子——”
柳回雪却从她手里抢过酒杯:“还是以这杯酒……遥祝远在白川的那位殿下吧。”说的却不是谨致城,而是湖阳的储君。
“——愿他得展双翼,早回故乡。”
语罢,抬手往后一扬。
清澈酒液在星月下划了道弧光,便落入了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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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回雪洒然说道:“我的来意,想必云歌姑娘早就清楚了。”
他动身以前,已见过了少年背上的伤。来路上,又见到望江赶造战船的痕迹。到云歌这里,虽说是赏花,但听她述及湖阳的凤凰颂词时,那伤怀愁苦的语气,立时就明白了。
她当然也是担心的。
担心得甚至连声音都起了颤:“我……只是不敢问。”
见她如此,柳回雪反而微微一笑:“在下带来的若是噩耗,又怎么会有闲情跟着姑娘弹琴赏花?——你也把我想得太没心没肺。”
云歌听到笃定的答复,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盈盈拜倒:“虽说大恩不言谢,但除了道一个‘谢’字,云歌实在是无以为报……”
柳回雪却打断了她:“我这次到湖阳,恰是来向云歌姑娘寻求报酬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一,“踏月而来”一句,致敬等闲《东帝江山》。
话说我感觉昙花在北方应该养不活……冬夜开花什么的更不靠谱,不过一切为了致敬,汗。
架空背景不要考据太多~
其二,某只歌词是原创。以后再找个合适的场景放出全文:)
其三,这是加更,加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