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月下之盟(下)
云歌越听越是惊讶:“柳公子,你这是要我……谋叛?”
“或许如此。 ”柳回雪轻描淡写,“又或许……只是尽一国臣民的本份罢了。湖阳的一支精兵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望江境内,眼下还可以托辞说是湖阳驻军的正常调动,暂时遮掩过去,但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等到望江出兵白川,事情必然揭穿。到时候全湖阳都知道了邻国威逼在前、反悔在后,而一国之主仍对其唯唯诺诺、奴颜婢膝。如此,湖阳的臣民将如何自处,国君又将如何交待这上万条性命?”
“陛下的目光……着实短浅了些。”莫说湖阳并非望江的属国,就算真是臣属,遭了这事也不该忍气吞声。虽说云歌可以理解陛下的避战之心,但对方既已越过了底线,湖阳避无可避。
一声赞同的轻叹,换来了进逼更甚的说辞。
柳回雪肃然而起:“所以,就必须有人去纠正。——依在下揣测,湖阳的储君殿下也希望纠正此事。只是他孤身在外,多有不到。因此才需要姑娘你襄助一臂。”沉默了一会,又再度放软声音,辞色稍稍染上些悲悯,“他已失去了一只左手,要是没有人帮他,许多事情,恐怕都很难做好。”
云歌果然因这番话而动容。
对方见她动摇,就稍稍退让了一步:“何况……我想还不至于弄到谋叛的地步。说到底,湖阳的民众并非无动于衷,只是被蒙在鼓里罢了。姑娘不妨就从这‘事实真相’处入手。”只要把望江犯下的事情大肆宣扬,再添油加醋地鼓动一番,到时国君想压也压不住。而以云歌的歌舞长才,魅惑人心的本事,做起这事,再恰当不过。
“但这仍然是散布谣言、惑乱视听——”
“——既是事实,又怎么会是谣言?”
“我……”云歌深深地叹息,“罢了。就是再难办,也总该试一试。”
“姑娘确是明白人。”
“这样罢,我这就动身,到京里去拜访符将军。他既是殿下的武艺师父,又常来捧我的场,应该能说得上话。不过……”颇感忧愁地望了柳回雪一眼,“殿下这时人在白川的事,该告诉他么?空口无凭的,怕他不信。”
柳回雪想了想:“这些细处的事,我说不好。但姑娘若是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那这件东西应该能派上用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铁笔。云歌一见之下大为吃惊:“这不是殿下的判官笔么!怎么在你的手里?”柳回雪垂眼避过她的目光:“他既闯进了白川的王宫,我们还由得他带着利器四处乱走的话……这实在说不过去。”所以趁他昏倒就卸去了他的兵刃。又想到习武之人多半都有兵器不肯离身的习惯,这支铁笔或许可以作为信物,就一路揣到了湖阳。
云歌收了铁笔,神色不免显出些古怪。
又沉默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殿下他好不容易从望江逃出来,该不会……又成了白川的质子吧?”
柳回雪避而不答。
云歌望着他的面色,由纹丝不动的平和渐渐变成微醺的窘然。
沉默良久。最后,一声轻笑:“……这还真是难为你了。”
其实,若是湖阳袖手,最先倒霉的反而是白川。望江的舰船顺流而下、行至白江南岸之时,白川京里那帮达官显贵恐怕还拥着美人、开着酒宴、尝着冬鱼呢。就连东宫见了湖阳储君的异状,都没生出一丝一毫的疑心,其他人更是可想而知。柳回雪这次来找云歌,与其说是要劝她救湖阳,倒不如说是救白川。而他往湖阳来的时候,苦苦思索了一路,还是没能想好全篇说辞。
自己仅有的筹码,就是东宫里收容的那位殿下。
还是云歌亲自送到他手里的。
听过小丫头说云歌向往“大隐于市、小隐于林”,更觉不易开口劝她出面。说得缓了,以云歌平素淡泊的性子,必定坐失时局。而说得急了,倒像是握着储君的性命要挟她。一番虚张声势的对谈之间,甚至都不敢提及白川。脸色看着镇定,暗地里竟一直慌得紧。直到她真心实意地拜倒在自己身前,从踏进门起就僵着的一张脸才露出了些笑意。
如今听云歌这么说,知道她已想明白了。
而且仍然愿意与己结成盟约。这么说,他这次总算是说成了。
柳回雪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只雕饰古朴的木匣,双手捧着,递与云歌:“就以此物赠予云歌姑娘,聊表歉意。”
云歌奇怪地望他一眼,接过来打开。
只见匣子内面开了个窄窄的凹槽,二尺来长,里头横着一泓碧色。
不由得惊讶地“啊”了一声。“这……”第一眼看上去,觉着是一汪泉水,清透而明澈。细看才知道是柄剑。却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打造而成的,剑刃和剑柄连为一体,都透着光亮,唯一的差别只在于一侧宽扁而有刃、另一侧圆润而无锋。她小心地提起这柄怪异的剑,更发现剑身竟然柔韧无比,弯曲成弧而不断折。
这下想起来了:“这是天孙剑啊!”
起初是伯晏北公的私藏,后来以这剑为赌注,和柳回雪下了一局棋,就输给了他。当年凡是耳目稍灵通的,都听说过这一桩逸事。只是柳回雪向来不肯将这柄“战利品”示人。
这时随意地转送给了云歌。
这柄“天孙剑”,应该就是柳回雪身上价值最高的东西了。要是打算以此为饵钓她上钩,不是应该一见面就拿出来吗?——当然现在的时机也算不错。本来云歌见了储君的随身之物,心底不免生出疑虑,可是柳回雪再以此物相赠,足见他致歉的诚意。那一丝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只觉得这礼物太贵重,她受不起:“我已答应照你的做了,何必再把这个给我?”
柳回雪不以为意地笑笑:“就是因为你答应了,我才送你。”拍了拍空着的双手,“我不会武,带它在身边也用不上。倒是浪费了。不如就以宝剑赠与英雄。”云歌扑哧一笑:“说我是美人也就罢了,居然还说成是英雄?”柳回雪笑容更深:“谁说美人就不能是英雄了?——就像这柄天孙剑,姑娘既可以拿它做一曲剑舞。但若有需要……也可将之用做杀伤人命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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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回雪告辞时,仍是天色未明。
其实他原本还计划着,要到湖阳王京里走一趟。但既然云歌肯出面,自然比他这个白川人要合适得多。于是他的归期就比预料中早了许多日。尽管如此,柳回雪还是想尽快启程。云歌好意要留他一宿,却被他笑着推辞了:“白川的东宫里,还有人在等着。”云歌打趣地问:“是哪一位殿下呢?”他却不答话,摆摆手径自去了。
云歌斜倚着门廊,目送他离开,又转过目光,望向那一丛丛的竹林。昙花已谢,这些竹枝虽经风雪,仍然青翠。——这还是她花了大气力养起来的,只想效仿先人,取其清幽,为自己造一处隐居之所。可是这一次上京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禁轻叹:“可惜了。”
既想要避世而居,又想要举世清平,惜乎不能皆遂己愿。
柳回雪来时借用的渔船仍横在岸边,正可以把它还回去。
再撑船过江时,刻意留神了些,却不曾见到云歌所说“浮尸千里”的境况。冬日里的白江,确实水流极缓。——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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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还东宫时,天色尚早。进了殿门就听见吵闹声,随即眼前一花,湖阳年少的储君已闯到了他面前。
容色倒还整齐,但是披了一身剪得乱七八糟的破布。
柳回雪不禁皱眉:“怎么弄成这样?”霞舞追着他过来,无奈地回答:“他嫌白川的衣物太累赘,就自己动手剪短了许多。”少年还在一旁高声辩白:“我既是湖阳人,就不该穿白川式样的衣服。”柳回雪倒被他逗笑了:“最好也别吃白川的饭菜。”
“我……”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我必须要活着。回湖阳去。”
“是,是。”柳回雪随口应着他。又转过头问霞舞,“他的伤怎样?”霞舞苦笑:“自打他醒过来,就不让任何人近他的身。”柳回雪倒不觉得如何惊讶,他后背上刺了只凤凰,不愿意被人看到,实属平常。微微蹲□子,与他平视:“那一处伤口,你就自己看着处理。只要不至于把自己弄死,我们也不插手。不过既然带着伤,还是不要到处乱跑。……受了伤的人,需要多休息。”
“哪有时间休息?——我等你好.xzsj8.久,白川柳。”
柳回雪怔了怔:“等我?”
霞舞在旁解释道:“殿下问他,无论什么话他都不答。非要等公子回来……”
少年“哼”了一声,气势十足地伸出手:“把笔还给我,就告诉你重要的事。云歌说过,只告诉你。”柳回雪在他眼皮底下摊开手:“你的铁笔已经不在我这儿了。”少年看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摸了摸衣袖,再望望他的脸。发觉他说的似乎是真话,怒极跺脚:“你把我的兵器拿走——”伸手向后一指霞舞,“我连她都打不过!哼!”被霞舞按在床上折腾了许久,很想报复回来。
柳回雪盯着他笑:“你要是下定了决心要复仇,就算没有兵刃,也做得到。”
转而吩咐霞舞:“之前你怎么办的,之后还怎么办。不用待他客气。——最重要的,别让他吵着我歇息。”湖阳之行得了满意的结果,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而那少年正在思索他的前半句话,不提防间被霞舞抓住要穴,拎了起来就往外头走。任他再怎么乱踢乱动也挣不开。
忽然灵光一现:“白川柳!重要的事,还没跟你说呢!”
柳回雪头也不回:“我早已知道了。——只要你听话,乖乖在东宫呆着,我就帮你报仇。”
少年本来以为他是懒得听,这时才明白,他是真知道了。
那……自己不就要不回那支判官笔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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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回雪一路往内寝里走。侍从们见到是他,自然不敢拦。
给他使眼色,他也没有注意到。
想着谨致城这时辰大约刚起身,一只脚刚刚迈过了门槛,就提高了声音:“殿下,我为了你,连着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实在撑不住了。今日,你要是再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来招惹我,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忽地听见屋里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听出来是谁,忍不住扶额——这还真是倒霉透顶。
抬手整了整衣襟。跪倒之前,先去揉了揉还没完全消肿的膝盖。
毕恭毕敬地伏低身子:“陛下圣安。”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我还去查了一下河水的流速。
应该不至于变成BUG吧?
捂脸,最近好烦躁啊,要回家却买不到火车票!
掀桌!
难道春节要苦逼的蹲在帝都码字吗……救救我吧,给跪!
另外,【其实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最近工作有点忙,【年终了你们懂的】**又有点抽,回评特别慢……
如果作者拖了很久才回评,不是因为反射弧过长,而是因为手残加网残……请原谅我!
啊啊这章总是刷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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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没有伪更,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