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策画筹虎吞羊(一)
作者:山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03

光熹元年八月中旬,和豫州交界的几个没受灾的郡国,都陆续收到了皇帝的圣旨。圣旨的内容都是敕令各郡国援豫,却没有规定援助的数额。

本来,黄琬上表内容是每郡出十万斛,十四岁的小皇帝刘辩哪懂这个?政事悉归大将军何进,何进又把这种杂碎琐事交给太傅袁隗。袁隗看完奏章后,根本没理会豫州人民饥肠辘辘,水深火热,而是嘲笑黄琬道:“黄子琰想尽收天下之粮乎?”

拟旨时,因怕各郡国守相不重视赈灾,又担心他们公务繁忙理解不透圣旨,袁隗冥思苦想,加了一句:“因念及年景不佳,各郡又都有各自的困难,故援豫必当尽心尽力而为之。”

于是乎,圣旨的内容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意思是你郡里看着给吧,给点吧!

这样一来,原本是各郡奉命援助,现在就变成了各郡给豫州施舍。不同之处在于,上次是黄琬要求施舍,这次是皇帝要求施舍。

而且,为了能让黄琬多练练字,多写几份请求的奏章,袁隗特地把圣旨下达的时间,一直押到了八月上旬。也就是说,从四月下旬黄琬第一次请求开始,整整用了三个半月!

这一切,仅仅因为两年前的一次宴会上,黄琬忘了给他袁隗上寿,上寿即敬酒。

看着眼前七八份黄琬奏章,想着黄琬着急时发怒的模样,再想到黄琬收到粮食时,会惊讶其数量竟如此之少的尴尬表情,袁隗就忍不住捧腹大笑。即使回到庭院里,他也不禁一天笑了好几次,以至于奴婢们以为主人今天又吃错药了。

值得一提的是,何进秉政不久,征集海内名士二十多人,其中就有豫州颍川郡的荀攸,他被拜为黄门侍郎。因汉家宫门多染成黄色,侍郎由士人担任,在黄门内工作,故称黄门侍郎。黄门侍郎干啥的?那可是天子近臣,可以传达诏书的。因此,临行前黄琬专门找荀攸谈话,让他捎带奏章,黄琬怀疑自己的奏章没送达天子手中。

此外,袁忠出身汝南,是袁隗的族侄,黄琬也曾让他写书给其族叔,看看能不能加快圣旨的下达。可是书信寄出后,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直到八月十五那天,彭城相左尚才接到圣旨,几乎是最后一个接到。当时他正在府中闲坐,仔仔细细地看完圣旨的每个字后,他急忙召僚下来商议。

身为一国之相,左尚是彭城国的军政实权人物。本朝“王国”形同于一“郡”,国相其实就是太守,他既掌兵又管政,是毫无疑问的王国之首,和太守一样被称为“郡将”,就连尊称也为“府君”、“明府”等。当然,名义上,彭城王才是国中头号人物,但与先汉相比,本朝诸侯王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诸侯王徒具虚名,所封之国仅供他们“衣食租税”而已。朝廷规定,诸侯王不得临民,不得干政,还要受到傅、相、本州刺史等人的监督,只是求自保度日而已。国中的傅、相、中尉、郎中令、仆等均由朝廷任命,其中傅、仆、朗中令等负责王室事务,国相掌军政,中尉掌兵,但听命于国相。

如果王国地处边境或恰逢战乱,则设中尉一职,秩比二千石,等同于郡之都尉。去年,太平道余党围攻彭城时,陶谦借口兵力不够,不救彭城。幸亏黄琬及时赶到,群贼授首,左尚因此特别感激黄琬。事后,彭城国请设中尉未批,军权仍由左尚一人独揽。

不知怎么,左尚看完圣旨的第一念头,居然是陶谦会不会再来阻挠赈灾?因为圣旨上虽要求援豫,却没有规定援助的数额。也就是说,即使他送去一百斛援助,也不算违反圣旨。事实上,左尚后来才知道,的确有个郡只送了一百斛,郡守是大长秋赵忠的侄子。

和往常一样,功曹薛礼来的最快最早。他也于今天刚刚收到来敏急信,说豫州已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黄琬在到处想办法,现在是撑一天是一天。

当薛礼看完圣旨后,没有掩饰喜容,心道:“至少,绕过陶谦并促使府君敢于援豫,这个目的总算达成了!”

接着,长史倪寻、主簿柳福、五官掾冯巨、北部督邮蒋逢、南部督邮张奇、兵曹刘只、户曹辛车、仓曹蒋仪及贼曹段木等人都陆续赶到。

长史倪寻先出列道:“寻以为,上月我国已经助粮三万斛,今虽奉旨,但天子并没指明援助数量,我国再象征性地援助几千斛就行了。”

主簿柳福最敬服黄琬,又素与倪寻不慕,马上提出反对意见:“去年,黄巾余贼围我彭城,长史曾劝府君弃城而去,府君若听长史之言,恐怕现在已身首异处,弃尸荒野了!”

“你……你……”倪寻以手指柳福,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柳福毫不客气地呛声道。虽说倪寻是由朝廷任命的六百石长史,但左尚的心腹,秩仅百石的柳福并不买他的账。

长史在国中和郡丞在郡中一样,作为国相的副手,除非受到重用,否则没有实权。几年前,蜀郡有个叫赵温的,被朝廷任命为京兆丞,在任上闲得发慌,于是感叹道:“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然后弃官而去。从中可以看出,郡丞、长史在郡国的地位非常尴尬。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左尚叱道:“说说自己的建议就行了!”

柳福这才敛容一揖道:“长史之言,专门误我彭城。何也?知恩不报,欲陷明府于不义也。想想去年,黄豫州不避刀剑,亲率大军,横扫围城之敌,对我等有再造之功,事后却以公家事,没收取任何报酬,是何等的高义!前者,黄豫州事急求援,陶刺史百般阻挠,我等仅以三万斛敷衍了事。不仅杯水车薪,简直形同侮辱,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却连顿饭都不管饱,是何其的下作!若我是黄豫州,定将那点粮食弃之荒野。《诗》云:‘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今仅见黄豫州投来琼瑶,而我等却连木桃都不能报!福私下为黄豫州不值,而为明府所不耻。现有天子明令下旨,无人敢阻,愚以为,当倾全国之力,以援豫州,望府君明鉴之!”

柳福话一说完,众人都议论纷纷,有反对的,有赞同的。

五官掾冯巨起身道:“黄豫州对我等确实有存亡续断之恩,不援豫州,下次再危难,恐怕没有人来救我等,天下皆知我等负义。柳簿之言也的确有理,但太过了。若依柳簿所说,恐怕就得有人议论,彭城到底是徐州的,还是豫州的?”

“掾”的意思就是部门。五官掾一般也是一个闲职,什么都管也什么都不管,哪个部门缺人,可由五官掾充当救火队长。

“那依卿的意思是?”

冯巨看了眼仓曹蒋仪道:“国中府库,尚有存粮五十万斛之多,加上夏收在即,余粮三十多万足可支用。这样,可援豫之粮有十五万斛左右。为防意外,巨建议可分两批送达,每次七八万斛,请府君定夺!”

“冯掾之言,甚合道理!”功曹薛礼、北部督邮蒋逢和南部督邮张奇都起身附和,兵曹刘只、户曹辛车,仓曹蒋仪及贼曹段木等人看到他们三人这样,也起身表示赞同。

左尚大喜道:“没想到诸君能如此明大义,我无忧也!”他哪里知道,数月以来,薛礼一直在处心积虑地等着这一天呢。

左尚又接着道:“还有一事要考虑,还要不要再请示下陶使君?”

“明府奉天子之诏行事,还用再请示陶使君吗?若如此,天子威严何在?”南部督邮张奇首先回话,众人也都附和。

于是,左尚终于下了决心,命薛礼为首筹备此事。

薛礼先派人到豫州送信与黄琬,说明运送的粮食数量,约定好运粮路线,送往何处,情况如有变,再另行通知,他这边一旦准备好,会再修书一封通知接收等情况。

然后,薛礼就开始进行民夫征用、车马调集等事项的安排。虽说有上次送粮的经验,但一些事还是相当麻烦,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好的。反正要等信使回来,因此薛礼并不着急。经左尚同意,他先找代理兵权的刘只商议,说要三千郡兵护送押运,以防途中意外。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九天后,左尚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刺史陶谦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派来了使者严加斥责,勒令援豫不得超过一万斛。彭城国剩余的大批粮秣,必须留给徐州军队,以备征讨盘踞南方的海寇薛州时,并申明,过段时间会派笮融来督查押运。

左尚又开始犹豫起来,可送往豫州的信应已到黄琬那里,现在撤回来不可能,看看黄琬如何说吧!如果豫州用粮不太急着,可以先缓缓以应付陶谦。

一连三天,薛礼心急如焚。怎么算日程,起先派出的两名信使也该回来了,难道途中出了意外?他暗自悔恨太自以为是,大意了,没再派两名信使一同去。此时,一般重要的加急事件送信或传达,都要派三匹快马送的。他后悔,即使隔天再派出一名去也行;后悔没有多交待送信的兹事体大,关乎无数生命,无论如何也要兼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