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看见怪模怪样的一个商痕
(1996年7月11日)
一早坐车,我特意选定不跟商痕同车。
我认识了常在杂志上写“骂人”文章的伊沙,以前对他印象不佳,觉得他的文风过于犀利,锋芒毕露,见面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心宽体胖的爽快人。
车到皇帝陵,集体下来参观时才看见商痕,他穿了一身黄色的短衣短裤,外罩白色防雨绸的风衣,一幅小巧的墨镜,头上戴着顶灰帽子。这么热的天,亏他想得出来,做这种怪样子,这使他显得太与众不同了——我发现我竟然不讨厌他这种打扮。
上山时我尽量跟伊沙他们一起走,有阵子听见商痕就在后面,跟祝勇讲他正在写的长篇小说《红纸伞》,说是很多地方写得很大胆,简直能气死琼瑶、羞煞三毛、恨死张爱玲、直逼贾平凹、怒视《红楼梦》。虽然没有看见他的小说,但是他的狂妄,自大,骄纵,那种文坛孤行侠的架势却很合我心意。
下午就到了延安,参观枣园革命纪念馆时,大家都争着换上红军的灰布军装在窑洞前留影,我看商痕和大江在一起,却偏偏喊那个并不相熟的大江来给我拍照,他在一边呆着稍微有点尴尬,却也不忘记帮我扶正军帽,拿好皮包。后来大家又在“中央礼堂”门前合影,他拿着一袋子杏子轮流分发,快到我跟前时,我急转身走了。在坡底下大家溜达着又碰面了,他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懂得生气,或者故意装聋做哑,竟一脸认真地问我:“刚才分杏子呢,咋没看见你?”我说:“我看见了,躲开了。”他说:“杂志社的人才不会躲呢,很不会客气的,全抢光了。”他是那么诚心诚意:“你想不想买?我带你去。”我竟然乖乖地跟着他去了,他找到门口他买杏的那个摊子前,一个一个帮我拣,还用陕西话跟人砍价,怕人家宰我。等买完杏,我好像报恩似的跟他说了一句话:“你在《杏树之约》里写到,杏树上没有爱情果,那你说这杏子是从哪儿来的?”他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他没想到,我会主动跟他说这些。
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想到:他没想到我们通了那么多的电话写了那么多的信,见了面我却这样冷淡他;他也许还没想到,他是不是对我用错情了呢?
买完杏子车就快开了,急急忙忙地分手,这才看见他已摘掉墨镜,眼帘上下全是一圈一圈的黑,眼球里有红红的血丝,不知是哭过还是昨夜没睡好?另外,我还注意到他的脸色,青青黄黄的,全然不是昨天看见的那个神清气爽、英俊逼人的商痕。
各坐各的车,才发现车上的人个个都买了杏子在吃,那杏子真的很好吃。
夜宿在延安宾馆,吃饭时我竟有点想跟他坐一桌,可又觉得太……哪个。
我是不是有点喜欢他了?为什么我会特别在意他的存在?我不理他,只能说明我内心的脆弱。我给他写了那么多的信,打了那么多的电话,不就是想认识他,了解他吗?我在没见到他之前,根本就不敢想像他会跟商彤长得一模一样,让我动心。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情不自禁,同时我也竖起了跟他“较真”的旗帜。我为什么要跟他“较真”?除了我心里的魔障,就是我害怕我会爱上他。爱上一个商彤已耗尽我所有的精神,我又怎能轻言再爱一次?商痕和商彤,是这样难于区分,又是这样的各不相同。商彤是从小就认定的钟爱哥哥,看见他我会有来自生命深处的爱意,看见商痕我却只有疑是商彤的错觉,只会想起自己的失败,伤口,创痛。商痕,你知道吗?看见你,比看见商彤,更让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