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用了几天时间,母亲把家中能带走的衣服被褥等物都收拾好。第二天早上,带我上菜市去买了些鱼虾肉蛋等菜,准备下午请河南李大爷、王大妈老两口、四川的王老汉、云南的苗大姐母女和春生、春妮、春旺、春芽他们到我家吃顿饭以作告别。
这些人都是我们一起从大陆流落到台湾,又由台湾返回到定海的难民,他(她)们的亲人――老人的儿子,女人的丈夫,孩子的老爹早在十多年前,日军侵华国家危难,民族危亡的时刻,他们舍小家为大家,怀着满腔热忱,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投奔抗日前线,在那硝烟弥漫,炮火纷飞的枪林弹雨中与日冠作战,出生入死,流血牺牲,有的负伤终生至残,有的战死沙场成了为国捐躯的鬼魂。而十年后,他们的亲人仍在战火中流亡逃难,从大陆到台湾,又由台湾回到舟山。
五十余年弹指一挥间。
过去儿时的经历恍如一场梦幻,似乎又是一出游戏。昔日的磨难随着时光的流逝已化为过眼的烟云,大脑中一片空白。到头来,仅留下了在我脑海深处偶尔泛起的无聊反思……
下午三点钟左右,星散地住在城里城外的几家人都陆续地到来,最先来到的就是春生兄妹姐弟四人。春旺、春芽二人还未进门,“大妈……大妈!”地喊叫声就传进了院子里,他们的到来顿时使这个往日寂寞沉闷的宅院沸腾了起来。
春生忙着帮助劈柴,春妮忙着淘米、洗菜帮助做饭。我和春旺、春芽三人忙着在看小人书。
一会,大门口传来了小莉莉银铃般的声音,苗大姐她们来了,还提来了一篮子橘子和荔枝。
随后,王大爷、李大爷和王大妈老两口走进了院子。
“格老子,搞得好噢!比过年还热闹。”四川王老汉的声音比打雷还响。
“这是忙啥呢!又叫你们受累了。”河南王大妈说着也下了厨房。
这时房东老爷爷也送来了一包酶干菜和一些新鲜竹笋,让我们用它蒸肉吃。
下午四时,院中一高一矮的摆了两张桌子,高的是大人用的,矮的是我们孩子用的。上面摆上了一碗碗,一盘盘的清蒸肉、清蒸蟹、糖醋鱼、闷虾和炒鸡、炒蛋等两桌菜。
母亲把房东丁爷爷也请了过来,并让我给行动不便在门前晒太阳的房东老太太送去一碗煮熟的虾肉三鲜饺。
我端着一大碗我们中原人喜欢吃的饺子,送到了她的面前。
“房东奶奶!我妈请您吃饺子。”女佣人递给她一双筷子。
她终于睁开了双眼,鼓动又瘦又瘪的嘴,一连吃了三个饺子,“巴嗒”着嘴,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枯木迎春,老树终于讲话了:“***……***……”可惜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女佣人过来给我翻译――-她说女主人说:“饺子非常好吃,谢谢你们。”我高兴极了,得出一个道理―――人们以诚相待,金石可开。
这是我们在此院住了一年来,房东女主人第一次给我们房客说话。
春妮姐、春旺、春芽、小莉莉和我几个人在小桌子上吃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高桌上的大人们又吃又喝,也非常高兴。此时,李大爷、王大爷和房东丁爷爷喝酒已喝得有点醉意。据老房东说他这个院子十几年来就是过年也没有来过这么多的孩子和大人,他今天真是太高兴了。并说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好人。
下午六时,人们吃完饭动身回家,我们都出来送他们。
李大爷和王大妈说过年后开春,他们就返回他们河南老家去。王大爷、苗大姐也说他们到明年四、五月份也回四川和云南。
我母亲再三地向他们交待,让他们没回老家之前,在定海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对春生他们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要多关心多照顾一些。
几位们老人请我母亲放心,说他们一定会照顾他们的并祝我们一路平安。母亲又说过几天我们就要动身上路了,老人们年纪大了就不要再到码头上去送我们了。
最后大家相互嘱咐,依依不舍地含泪告别。
在我们动身返回淮北的前一天,春生来到我们家帮助收拾行李。母亲把我的衣服拿了几件较好的叫他拿回去给春妮穿。还把家里不便带走的锅、碗、瓢勺和剩下的柴米、油、盐都送给了他们,并帮他借了一条小船把这些东西运回去。
并告诉他在第二天早晨,我们就要到定海码头上乘船离开舟山返回老家去了。
1950年9月27日凌晨,我们在的秋雨中前往定海码头。十几家要返回苏北、皖北的家眷们同租一条木船,打算由舟山定海起航驶往上海。
此时天空阴暗,秋雨,人们的心情沉重,少言寡语地待在船舱里等着开船。
这时发现在远处雨中有人朝码头这边跑来。到了跟前这才看清原来是春生他们四人。他们在码头上拼命地向我们大声呼喊:“大妈!我们送你们来了。”
母亲赶快又回到岸上和他们话别。我也从船舱里钻了出来,站在船头上向他们挥手致意。此时,船开始启锚准备起航,船老大在催我母亲上船。四个孩子在雨中嚎啕大哭,一齐跪在海滩上向我母亲叩头告别,母亲急忙把他们搀起,转身挥泪回到船上。
船开始离岸,徐徐地向大海驶去。在雨中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逐渐在?雨中慢慢地消失……突然听到他们四人在我们船的后面,一齐大声哭喊:“大妈多保重!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回老家去看你们……”,我在船头上也赶忙的大声回应:“春生!春妮!春旺!春芽!我也会再回来看你们的。”
彼此的呼叫声回荡在风雨晦螟的海洋上空,如哭如诉,霎时间被那波涛汹涌的海浪声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