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露宿玛纳斯 夜幕更深沉(二)
作者:郭语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766

第二节

当我拐过十字路口还没走到汽车站,就看见孙大哥在车站门口正与一个三十来岁,瘦瘦高高的青年说话。因为天热这位男子把处衣脱下搭在左臂上,左手还拿着一本《中国青年》杂志不停地扇动着。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衬衣,下身穿着一条蓝裤子,手上带着一块手表,足蹬一双半旧的黑皮鞋,看样子确实有点小知识分子的味道。走近再看他留着分头,长着一张瘦削的长脸,两颗门牙还有点微微外露,说起话来带着一些胶东口音,他伸出右手与我相握,并礼仪性地说了声:“你好!”还说他也是从山东老家来新疆找工作的,在此等车。

一会孙大哥用他的大茶缸到售票房里打来了开水,分倒在我们的杯子里,我们三人坐在站门口的水泥地上,开始拉呱。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拿起一个油馕一分为三,先给这位高个,再给孙大哥,而后是我。

我对他们俩人说道:“咱们吃饭吧。”

我们三个人吃着油馕,喝着茶水,又开始了对话。

高个边吃边喝,他说他叫周俊鸿,山东胶州半岛掖县营(人),中学毕业没有正式工作,仅在大队里一个小学干过一段时间的临时代课,后来被大队干部的亲戚给顶掉了。老家人多地少,又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生活不下去,就跑到新疆石河子糖厂投奔亲戚,在那里等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找到工作。前几天,他又到乌鲁木齐医学院去找一个老乡请他帮忙,结果也是一样。现在不像前几年了,那时新疆到处都要营(人),职工回老家探亲时,单位上还让你带回几个亲戚朋友到新疆来支援边疆建设。六零年‘自然灾害’后跑来的营(人)太多了,多如牛毛,光‘兵团’就跑来了几十万,这营(人)满为患,工作也就不好找了!

孙大哥激动地说道:“我们仨都是因为三年自然灾害闹得跑到了新疆,情况都是一样!”

我们有说有笑地很快把两个大馕吃光,已经是水足饭跑了。一时间三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似乎抛掉了一切烦恼,个个都是十分高兴的样子。站里有人还从窗户外探出脑袋看我们一眼,以为我们三个是什么旅行者,在这野餐呢。

事实上我们三人都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既无工作,又没有饭吃,连今晚住处都没着落的人,还装着什么乐不思蜀的样子,实为可笑!简直就是三个‘阿Q’。

“天这么热,今晚就住在这汽车站门口。”孙大哥抽着烟心不在焉地说着。

“又是汽车站门口!那明天又到哪里去呢?”我问着孙大哥孙大哥喃喃地回答道:“明天……明天,到明天再说吧。”

看来我和他到玛纳斯的情况并不理想,此处也不是立足之地,至于再往哪去,现在他还没有想好,所以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在一旁发笑的新入伙的周俊鸿插话说道:“明天咱们去石河子吧!那里比这里人多。”

“去石河子干啥?那里还不是‘兵团’。”孙大哥似乎有点不耐烦。

“不去石河子又能到哪去呢?到那里看看再说。”我竭力劝他。

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孙大哥的意见暂时保留,我和周的意见通过――决定明天去石河子。

周俊鸿站起来说道:“现在快六点了,马上他们就要下班了,我先去把票买上。”

他到售票室不大一会儿,买出三张明天早上八点,由玛纳斯开往石河子,每张票价四角的汽车票,分别给了我和孙大哥各一张,他自己留了一张。看来今晚还要在这住一宿待到明天早上我们便向石河子进发。

过了一会儿,车站的工作人员下班了。两间砖房的客车站大门紧锁,门外只剩下了我们三个流浪汉。

此时车站前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三人坐在站前的水泥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周俊鸿在看他的青年杂志。孙大哥因为不太愿意去石河子,是我们硬拉着他去的,所以有点不太高兴,背靠着他的小包,在闷闷不乐地抽烟。我没事便无聊地在翻看一张旧报纸。

太阳渐渐西沉,残阳如血,晚霞映红了大地,玛纳斯即将夜幕降临。

这时我们三个似乎都没有了刚才又吃又喝的快乐心情。心里顿时感觉到有一种压抑,已经意识到生活的艰难,前途的渺茫。并非孙大哥不愿意去石河子,他先前不是去过几次吗,又解决了什么问题呢?即使明天他再和我们一起去一次,谁又能保证我们就能找到工作?摆脱掉目前的困境。

为了缓和一下这种沉闷的气氛,减轻一些忧郁的心情,我提出让孙大哥拿出二胡、笛子来给我们演奏几段曲子开开心。

周俊鸿也说道:“孙大哥,你就给我们来上两段吧。”

在我们俩的劝说下孙大哥拿出二胡伴奏,让我敲着梆子,让周俊鸿撞着碰铃,就开始没精打彩地唱了起来:“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哟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哟流浪在街头。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哟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团圆聚,几家哟流浪在街头。

………………………

………………………

他弦音凄凄,唱腔惨惨,一会儿低头拉弦,一会儿翻眼抬头看天,活像一个瞎子。使我想起他在嘉峪关卖唱里的样子,顿时让我感到一阵心酸!

“好了!好了!打住吧。本来是想叫你唱段曲子大家开开心,你倒好,竟然唱起了‘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了,这不是让我们更加的愁吗?”我赶忙制止了他。

“你以为你是多么的欢乐!现在你不是在流浪又在干什么?还想等着达板城的姑娘,带着嫁妆赶着马车来和你成亲吗?这是做梦娶媳妇想好事,你就等着吧!”他一下说得我哑口无言。

事实上我从口内流浪到新疆既没找到工作,又没有饭吃,四下流窜,到处瞎撞,至今还没找到一个窝。昨天在乌鲁木齐碾子沟车站过夜,今天又在玛纳斯车站露宿,这不是流浪又是什么?

我生来就是一个流浪的命,或是一个什么‘煞星’。

吾生于忧患,长于战乱(抗战时期)。在襁褓中被母亲抱着躲避战火,死里逃生。1948年随母作为国民党军人家眷由北平逃难到上海,继而去福州,去台湾。以后再由台湾赴舟山返回大陆,回到中原。十年后户口迁移西安,不得落户,便铤而走险‘走西口’。又怀揣着户口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流浪大西北,直至盲流到新疆乌鲁木齐、玛纳斯,以至于明天再流窜到石河子,不是流浪又是什么?正如一首歌中唱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何方,为什么流浪在他乡?

流浪、流浪、流浪………………………

………………………

我自己如同梦幻,有些迷惘。根本也说不清是否生来就是‘命’不好,或是犯了什么‘煞’星了,老家那个瞎子算命的说要解难必须向西,我到西安。向西我到兰州。而后到了宁夏、内蒙,又到了西宁。再向西到了嘉峪关、玉门镇,直至整个大西北,最后到达乌鲁木齐、玛纳斯,乃至以西的石河子……难道还要向西吗?

不知我这颗‘煞星’最终要落到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