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送走孙大哥转身回到站前的老榆树下,周俊鸿刚才站在茶摊前目送我把孙大哥送走。当我来到他身前时他对我问道:“老孙走了?”
“走了!今天早晨从玛纳斯出来咱们是三人行,现在成为两人行了。”我颇为感触地说道。
我们俩人又在老榆树下的茶摊旁坐下,说了一会话。周俊鸿对我说他要到离老街不远的糖厂家属院去看看老乡,让我不要走远了,在这里等他。
我问他现在几点了,多久能回来,他看了一下手表说道:“马上快十二点了,我可能要到下午两点左右回来。”他说完站起身来便向车站西南走去。
孙大哥走了,周俊鸿也走了。早晨我们三人从玛纳斯一同来到这里,现在就剩下我一人。我顿时感到有些孤单和恐慌,在老榆树下的茶摊上闷闷一乐地坐了半个多小时。茶摊主听口音像是个河南老汉,他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就问我:“小兄弟,你是从口内刚来的吧?老家是河南的吗?”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来新疆是探亲还是找工作?”他一面往杯子里给我添水一面在问。
我回答道:“两样都有。”
“过时了,如果早上两、三年到这里随便就能找到工作。这几年跑来的人太多了,工作也难找了。既然来了,也不要太着急,慢慢地找吧,天无绝人之路嘛!”他似乎在安慰我。
“对,天无绝人之路,但愿如此。”我心里在默默地念叨着。
俗话说出门看天,入地问俗。
我想了解一下此地的情况,便向茶摊老板问道:“大叔,这就是石河子才街吗?怎么多是一些少数民族,很少有汉人?”
“老街这里属于地方,就这片三角地一疙瘩。出了这里向东向南都是‘兵团’的地盘了,有农八师、工二师还有石河子‘指挥部’,下面还有好多单位,有工厂、学校、医院、商店等。一会儿你可以从这条小巷出去到大街上看看,对面就是绿洲食堂、大众旅社,从那边向南就可以到农八师大院。”茶摊老板对我大概地介绍了一下石河子的情况,他真是一个待人真诚的热心人。
听了他的一番话,我心里踏实多了。便对他说道:“大叔,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不防到那边转转。等一会儿,刚才那个和我一起喝茶的高个子从糖厂回来,让他在这里等着我。”
“没问题!小伙子,他回来了我告诉他让他在这里等你。”茶摊老板爽快地答应着。
于是我付了茶钱,便挎着小包向街里走去。穿出小巷,走过一条坑坑洼洼,泥泞的小路。前面竟然出现了几条宽阔平坦的马路,由此向南走进一条非常热闹的东西大街。街南边是一道长几百米的围墙,墙外长着几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后来才知道,这就是那个卖茶的老汉所讲的农八师大院。街北面由西向东一字排开许多门面,有杂货铺、修车铺、理发店、商店、饭馆等。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让我更欣慰的是这里大多数是汉人。
我穿着一双底子几乎磨通的布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朝着街里走去。来到农八师后门对面一个饭店,一股饭香扑鼻而来,愈加引起了我急于进食的yu望。
自从昨天下午,我们三人在玛纳斯站前吃了两个油馕,到今天中午已经过去二十几个小时了,我却再没吃过一点东西。此时,我已是胃囊空空,饥肠辘辘,饿得我身冒虚汗,头昏眼花。
我匆忙走进饭店,准备吃饭。柜台里坐着一位年轻的女营业员,她用一种神气的眼光看着我,然后不紧不慢地对我问道:“吃饭吗?”
“请给我开上两碗哨子面。”我边说边掏出半斤粮票和四角钱放到她面前的柜台上。
“只能卖给你一碗面,要两碗必须带上一个炒菜。”她为了扩大店里的营业额,竟然让我增加消费。
我有点气愤地说道:“一碗面吃不饱,炒菜我身上又没那么多钱,难道还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小李,就卖给他两碗吧。”
我一回头看见一位貌不惊人,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他冲我笑笑。之后营业员收了我的粮票和钱,便给我开了两碗面。
我拿着票,提着包来到取饭窗口,将票交给厨师,然后坐在一张桌子旁等着上面。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两大碗哨子面摆到了桌子上,我举筷抄起面条,狼吞虎咽地引之入腹。瞬间,一大碗面就被我‘扫荡’得只剩碗底。
这时刚才那位帮我说话的男子,走到我桌前坐下,点燃一支烟开始问我:“不要慌慢慢吃,听口音你是皖北人吧?”
“是的。”我忙着往嘴里扒面,只作简短的回答。
“老家还有什么人?”他又问道。
“家中的亲人几乎死光了。”由于吃得太快我被噎了一下说道。
“没有工作?”他抽了口烟继续问着。
“年前户口由老家迁到西安,没有报上。别说工作了,最后连户口迁移证都作废了,这不就跑到新疆来了吗!”我看他待人心善,所以就和盘托了出来。
他说他姓张,安徽利辛人,五八年大跃进时‘支边’来到新疆,在农八师基建处一个基建连队工作。并对我说不要着急,先在这里打听一下,看看能否找到工作。
我一边吃面一边回答道:“就是,我也打算这样做。”
这时他从身上掏出两块钱和二斤新疆粮票给我,并对我说:“小老乡,拿上吧,留作路上用。”
我含着眼泪向这位大叔道了声:“谢谢。”
不到一刻钟,我便将两大碗哨子面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又喝了伙房厨师给我舀来的半碗面汤。刚才饿得我前胸贴后背,现在是两碗面、半碗汤一下去,肚子竟变得滚瓜溜圆。这是我这两天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常言说的好,吃饱了不想家。
可是我多年没有家,一个长年流浪天涯,飘泊在外的人,不仅饥饿时不想家,就是吃饱了肚子也是无家可想――即像孙大哥一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自在式生活。
我吃完饭,擦了擦嘴对他说道:“谢谢大叔,我要走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饭前我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饱餐一顿之后顿时精神焕发,我走起路来脚步也变得轻松了。
可是到底要往哪里去呢?我毫无目的地由饭馆向东走去。但我已生出念头,要在这座准噶尔盆地边沿的芦苇滩上建起来的新兴城市找一个工作,哪怕是卖苦力也行。
晃着晃着我走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向南拐进一条街,在路东侧,有一个大门,门头上写着‘农八师中学’,学校对面便是师部大院的东围墙。我来到正在浇灌白杨树林带的渠沟边停下,放下提包,取出毛巾和牙刷,弯腰在此清洗了一下,消除了这两天来只顾奔波,风餐露宿的疲劳。
我在渠沟边用手掬水刷牙,再用毛巾就水洗脸、洗头,然后又洗了脚。经过一番彻底的清洗,这由远处南山流来的雪山之水,冰冷清凉,使我在这赤日炎炎的天气里,由于四处流浪,疲于奔波,身上出的臭汗一扫而光,顿时让人有种神智清醒的感觉。我刚二十岁出头,还很年轻,应该尽快地在这里找一份工作,靠劳动吃饭,并且像个人样好好地活着……
洗完之后,我又在路边捡了一块纸壳,折开放进两只鞋底将要磨穿的鞋子里,作为鞋垫之用。
清洗完毕,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背起小包继续向南面街口走去。
迎面展现出一条宽阔平坦的水泥马路,向东看到头,向西便是农八师大院。我转身向西走去。行之百余米,水泥路的北侧,出现一道高大的铁栅栏门,半圆的拱形门顶上,赫然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业第八师’的白底黑字的牌子。大门两边笔直地站着两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卫兵,一副目不斜视,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我从门前经过时,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进了大门的两边均有花园,向里几十米处,冲门有三栋呈‘品’字型的苏式洋楼。我还想再瞅几眼,只见两个卫兵怒目圆睁,为了避免被他们喝斥,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路南边还有一座上写着‘俱乐部’三字的大礼堂。
顺着农八师南墙,向西来到又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再沿‘农八师大院’西围墙向北走去,直至走到由‘老街’来时的原路返回到汽车站。可以说原先我由‘老街’出来,除了在饭店吃了一顿饭,用了将近两个钟头的时间,绕农八师大院转了一圈,饱览了石河子垦区首脑机关的雄姿。
由农八师街上回来,沿着原路回到老街。当我穿过那条小巷,看到已从糖厂回来的周俊鸿坐在茶摊上在与别人说话。我走到他跟前告诉他,在这待着没事,便到里面农八师街上转了一圈。
我坐下后刚说了几句话,突然从小巷里走出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少数民族警察,他向我们这个茶摊走来。到了跟前,他让我和周俊鸿出示证件,并问我们要到何处去?
我出示了学生证,并讲准备到阿尔泰去。
“到阿尔泰去,你有边境通行证吗?拿出来看一下。”他瞪着双眼,伸着手向我要通行证。
“什么边境通行证?”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那发愣。
“什么通行证,就是你到边境去必须先到乌鲁木齐公安局办理边境通行证,否则是不能去的。”那位少数民族警察说着不太标准的汉话,并用手比划了半天,我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周俊鸿的证明和来疆的理由似乎也不是太充足,但他说他当过代课的人民教师。
觉悟很高的少数民族警察同志对我们说道:“教师中也有坏人。你们两个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
于是我们两个曾经代过课的人民教师,便被他带进了老街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