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她不期然瞥见窗外风气萧索,草木零落,一如她此时灰败的心事。
这样一年的寒冬。
她只记得来的分外的早,炙烈如火的夏日尚未过去,忽然雷雨交加下了两日,又是骄阳晴空高照。
可这夏日,也算是吐尽了最后一丝热气。天,渐渐无常地冷了下来。
早早地下了场雪,便进了冬。
她终于被允许走出密室重见天日的时候,望着梅枝上那渐渐消融的冬雪,很是怔然地站了好一会,承天殿里的侍女倒是温和地走近行礼,和气地问她可是想要折了红梅带回去观赏。
她无意与这些人攀谈过多,只顺势应了,由着那侍女差人剪梅枝去了。
她裹紧了身上的雪狐小裘,将头脸裹了个严实,她身量未成,个头小小,乍一看倒像极了雪地里的白狐狸,灵动可爱。
正是天色渐晚,夕阳暮色时分。少女走出承天殿的时候,不知是无意还是怎的,她抬起头来,裘帽顺势滑下来,露出蜿延旖旎的乌发,以及一张如雪色纯净,雾霭空灵的冰雪容颜,少女面色淳然,眸色瑰丽而宁静。
她渐渐弯起的唇角慢慢收了下去。
她自怀里取出一张面具,黄金打造,精雕细琢,面具上的凤凰栩栩如生,下一瞬便要直入天际,她将面具戴上,遮住如画的容颜,也遮住了,她眼角那一分讽刺冰冷的笑意。
这一天,承天教上下都会知晓,教主的三弟子瑶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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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披上一件雨过天青凉袍,对镜为自己束好了发髻,极认真的理好衣领腰摆,方朝身后那人和气一笑,镜里映出一张如皓月皎洁清越的容颜。
那人不紧不慢的转过头来,竟是一模一样的脸,只稍显冷淡苍白,不似青袍少年洋溢着年轻人独有的生机活力。
苍白少年淡淡道,“近日天气愈发冷了,你穿的这样少,小心身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窗口兀自吹进一股冷风,青袍少年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他羞恼的看了自家弟弟,不得不披了件外袍,重新理过衣裳,才说道,“总被你这样说,真不知谁是哥哥。”
苍白少年没有反驳,只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还要打扮到什么时候。”
青袍少年微微红了脸,最后拿梳子拢了拢头发,两人并肩去了。
他们到凝云水榭的时候,那穿了芙蓉绣衣的少女瑶华正坐在石桌旁笑吟吟的看着侍女们往马车上搬东西,远远望见他们过来,二人加快脚步,走到瑶华面前先是施礼告罪,瑶华不以为意,只托了腮任长白宠溺地给自己喂点心,一面开口道,“我这边还没收拾好,你们还算来早了呢。”
少年对视一眼,恭敬地分开立在瑶华两侧。
一对孪生的美少年,未及弱冠,手上却已沾染了无数血魂。
哥哥陵复,弟弟陵虚。
已经是瑶华身边明面上的护卫,她似乎对两人极是喜爱信任,出入都要带着,以示恩泽。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瑶华要带的东西总算是搬好,足足放了两大车,不过是回家一趟,又不是远行,哪里用得了带这么多东西,不过三姑娘是主子,就算是把整个承天教搬走,教主也未必不会同意。
这说是一个月实则两个半月的幽禁,开始时承天教众还摸不清方向,对三姑娘落井下石,不过随着日子久了,任谁也看出来教主对三姑娘不过是小惩大诫,尤其是对三姑娘解禁时去修罗场挑了两个暗卫这般恩惠,更是让承天上下悟出了教主的意思,忙着讨好三姑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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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左府小厮一开门,门外便是一对形如孪生的美少年,青袍的那个打扮的出众惹眼些,他像是没看到那小厮一般道,“这就是左府啊,还没三姑娘的凝云水榭好。”
另一个面色稍显苍白的少年冷淡的接过话来,“这可是三姑娘的家,听说还住了父亲祖母什么的,哥哥慎言些。”
小厮还以为苍白少年是来打圆场的,没想到一开口更是刁钻,那话的意思是不是左府给三姑娘一个人住才好,这是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孩子,刚想让人打出去,那青袍少年仿佛才看见他,耻高气扬道,“你是左府的人?还不让人把三姑娘的东西抬进去。”
苍白少年接口,“三姑娘的车驾一会就到。”
小厮才顺着少年的手指看了过去,确认了确实是三姑娘的马车,才让人去通知了融雪院的人来,两个少年就默默站在一边看着,连帮把手的样子都没摆出来,三姑娘回来的可巧,正是老爷书房写字,大小姐外出会友的清净时候,因而也只有融雪院的人前来迎接,顾褚碰巧在府里,妻主归来也不好不去,只得带了云笙鄢唯并几个下人亲自迎接。
青袍少年看着顾褚几人走来,与苍白少年对视一眼,指了搬东西的小厮不满道,“那可是三姑娘最喜欢的衣裳,你们粗手粗脚的可别弄坏了,那是三姑娘最宝贝的沉水檀,砸坏了三姑娘可要心疼的……”
苍白少年似是对哥哥这般聒噪很是无奈,却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静静打量融雪院来的几人,为首的男子约三十岁上下,面容宽厚,一望即知是好相处的人,定是褚平君,后面一人穿了雨过天青袍,容貌十分出众,他却低敛眉眼,一句话也不多说,苍白少年反倒是注意上了他,这人的气息是他们再清楚不过的,他与哥哥又对视一眼,得到了哥哥的肯定。
那姿容气度出众的男子,定是承天教出身。
他身右一人,穿了云袂胭脂袍,比先前那人更美一些,气度更是卓然,此时他也静静侍立在平君身边,眼神却是极温和的,苍白少年没兴致再看,只任由小厮搬空了两大车的东西,才听见骏马一声长嘶,原来是三姑娘的马车到了。
两人立改方才懒散傲慢的姿态,一人牵了马,一人去挑帘子,穿了素练墨衫的女子利落的跳下了车,正是长白。
顾褚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直到云笙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带着融雪院一众朝马车行礼,口中道,“恭迎三姑娘回府。”
青袍少年嗤笑一声,这声音显得分外清楚,小厮们暗暗瞪了一眼那少年,偏偏那少年不以为意,苍白少年与哥哥站到一处。
青袍少年弯下腰,朝帘子里伸出了手,垂眼等待着。
帘子里露出一个雪白的身影,乍看还以为是一只白狐狸,少女搭住青袍少年的手,刚想说话,青袍少年另一手却抄至她的膝下,将少女抱下了马车,少女稳稳落地,抬起头来,裘帽滑下来,露出半张赤金打造的凤凰面具,少女看着融雪院诸人一如往昔的模样,轻声说了句免礼。
然而顾褚站直身子后什么也没说,他是平君之位,论理该是他上前迎妻主进门的,他不说话,云笙也不能逾矩,平君面前,他虽是融雪院的管事,却还是个通房,其余人都是使婢仆役,更是没说话的份。
她更是什么也没说,表情统统掩在面具之下,她不期然瞥见窗外风气萧索,草木零落,一如她此时灰败的心事。青袍少年握着她的手,汩汩热力自手心传来,她讶然侧头,苍白少年替她将狐裘裹得紧了些,温和道,“殿下身子不好,还是早些进屋吧。”
说罢便与青袍少年一左一右簇拥着少女往前走。
走过株和的时候,少女忽然顿住了步子,一时间转过头来笑颜如花,“这些日子我不在府里,平君操劳了。”
顾褚抿唇道,“妻主言重,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微微点了头就走了进去,顾褚等人才跟上,拥着少女进了门,谁知才进门,青袍少年便将少女横抱起来,是难得端正的笑容,“三姑娘身子不好,让属下抱三姑娘回去吧。”
她在一应融雪院仆役面前,弯起唇角道,“你倒是知道我的院子在哪。”
青袍少年得意一笑,“自是知道。”
说罢足尖点地,几个起落便不见了人影。
众人想去寻那苍白少年,熟不知何时也一并不见了人影。顾褚面色青了些,还是云笙开解了几句,顾褚虽觉瑶华这一回来似乎变了不少,但也未曾如平日般训导她几句,也仿佛,并不是因为在人前不方便的缘故。
他自小厮那里听来那一对孪生美少年举止荒诞,不懂礼数,出言不逊之事,又见了两人出神入化的武功,暗暗推测起两人身份。
云笙却是心下焦急,那两个少年无礼是真,但多次提了三姑娘身子不好之事,虽有面具遮着,三姑娘又穿了裘衣,他却还是觉得她似乎瘦了一些,走路也比平时慢些,很想去探望,奈何平君不紧不慢的走着,他再着急也是无用。
他很想不顾一切上前抱住那单薄的少女,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想……仔仔细细的看一看她,而不是跟着平君木头似的站着,看着她自有所期待,然后……心灰意冷。
他委实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