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帐子后面却是一声也没有，瑶华眨一眨眼睛，替他答了，“他是……师尊赐给我的暗卫。前些日子出任务受了伤，却瞒着我不肯说，今天才教我发觉出来，怎么都不肯听话养伤，可真是让我头疼。”她说出的话虽然不悦，却带着十分无奈宠溺的语气，显然极是看重这人的。

即便她这样说，那人也是一言不发，若不是顾褚方才见过他，又听他说了话，亲眼见他躺在帐子里，恐怕还以为只有自己跟瑶华两人在屋子里的。

瑶华虽解释了玖叁受伤的缘由，听在顾褚耳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几乎想脱口而出，你连身边的暗卫也染指，却咬了牙没说出来。

“阿瑶，东院的素侍君有了身子，你就要当母亲了。”顾褚把“当母亲”说的重了些，似是在恭喜她。

瑶华笑意未减，却将他这话淡淡驳了回去，“顾叔叔的忘性愈发大了，我们还有商儿呢。”她见顾褚面容一僵便转了话锋，“这素儿的肚子可真是争气，才一个多月就怀上了，顾叔叔跟父君可真会挑人呢。”

“也是素侍君福气好。”

“顾叔叔，我这些日子也没出房门，不知道商儿过得可还好？”

顾褚微微一顿，左清商那孩子古怪又不讨好，他对他便很疏远，怎么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商儿已经是融雪院的少爷，谁还能苛待他。”却是避开了这个问题。

瑶华含了笑，那笑容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发寒，“我听闻商儿每日晨起都会在我院外磕头请安，顾叔叔知不知道这事？”

顾褚脱口道，“还有这事？我却是不知。商儿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我还听闻，大爷来融雪院找茬，回回都是冲着商儿，好在下人忠心拦着，陵虚陵复又是会武的，才没教大爷生出事来。”

顾褚闭口不言，他看着瑶华似笑非笑的样子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她自己病重多时却对院内之事了如指掌，他这个平君却一问三不知，显然是有失职之嫌，她这是在指责他呢，顾褚只觉方才压下的那股火气又窜上些许，只僵硬着口气道，“城里的铺子出了些小毛病，我这几日都在忙着处理，没想到院子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口气淡淡的，一字一句皆透出嘲讽的语调，“铺子？小毛病？”他以为她不知道辉月怀孕，他日日都去看她的事么？

顾褚那一分耐心总算消磨殆尽，起身道，“既然三姑娘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三姑娘好好休息。”他挑了帘子正要离去。

“顾叔叔慢走。”她盈盈站起身来挽留，顾褚停住步子，只听见少女清越的声音却是那般刺耳，“三姑娘是平君该叫的么？我虽不是古板守着规矩不放的人，平君也不能太得寸进尺了，平君再说一次吧。”

她这一声，正好传进长虹等人的耳朵里，顾褚白了脸，冷冷地盯着瑶华，瑶华却是笑吟吟地，丝毫没有收回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觉极其屈辱，恨不得甩袖离去，然而陵虚陵复不知何时站到门口，似是他不说他们便堵了门不让他出去一般，顾褚狠狠握了拳，暗自决定今日过后再也不来自讨没趣，“妻主大人，妾侍告退。”

“平君请，我便不送了。”

顾褚这才黑着脸掉头走了。长虹等人垂了头跟上，明镜与鄢唯也是看了这场好戏，这时又缩去偏殿研习医术了。

瑶华这才拉开帷帐，看到玖叁关切而苍白的脸，她缓和了口气，轻声说，“教你看笑话了。”

“……是属下不该在此，平君难得来一趟，却因属下生了心结。”

瑶华轻轻拉开被角，玖叁稍稍挣扎一番自是被瑶华强硬的拒绝，她以指轻轻拂过他的伤口，认真地察看愈合的情况，一面浑不在意地说，“管他是来做什么的，他做出那样的事来……也是从没把我放在心上的。”

“也许殿下该把事情告诉平君一些，平君从不知殿下在外面忙什么，时间久了，自然误会曾升。”

“你还替他想这些，还是好好顾虑自己吧，烧了三日都不肯跟我说，伤口感染了也不上药，若不是教我发觉你气息不稳一问，你是打算不告诉我么？”

玖叁跟在她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瑶君虽然有些年少轻狂但从来没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唯一的两次还都是因为他知情不报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玖叁深觉愧然，也愈发不好分辩，只恭顺的垂头听着少女略带稚气却饱含怒火指责的声音。

瑶华板着脸训了他一会儿，玖叁却一声没吭，直教她觉得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窝囊，秀气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让他躺下休息。

玖叁没敢说什么，只默默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瑶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玖叁是她身边最信任最可靠的人，不仅仅是她的暗卫，更是她的幕僚、知己，他顺从她，敬重她，对她所做之事从来都是毫无怨言，也不问缘由，对她一片忠心。

若说颠覆王座，从一开始只是她的妄想，那么自玖叁来到她身边以后，她才是真的有了实现它的信心，往后的路再难再险，她，也并不是一个人。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信赖，一种依靠。

可如今她对玖叁做了这样的事，他心里又该是怎么看她呢，他们之间的默契信赖又是否从此荡然无存，所以她心神难定，说了那么多虚张声势的话。

“殿下。”他脚步虚浮，身子无力绵软，怎么也挣不过瑶华，她打湿了汗巾替他拭面，玖叁就连抬手制止的气力也欠奉，“怎敢劳殿下做这些事。”

她捧起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颊边，愧然道，“都是我不好，害你伤成这样，你就是砍我几剑我也认了，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保护殿下，是属下指责所在。”

她鼻子一酸，清澈的眸子里涌上层层雾气，“我……我会负责的。”

玖叁轻轻别过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还带着伤痕的脖颈，“殿下胡说什么。”

她俯身怀抱住他，滚烫的泪水打湿他的亵衣，混入他的伤口，是密密麻麻又撩人心弦的疼痛，“玖叁……是我污了你的清白，我会负责的。”

那一日她自鸿渺阁醒来，榻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唤了玖叁询问，他也只一言盖过，教她没有深想，足足瞒了她三日，若她没有发现玖叁气息不匀脸色极差，这件事就这样糊涂的过去了吧。

玖叁沉默一会儿，他本想说在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因为生理上的需要也是有一两个相好的来着，并不是那些留着清白之身待嫁的闺阁少年，可想着瑶君到底不是普通女子，若与她们相提并论会让她以为自己是故意折辱了她吧。于是只好再三措辞，说道，“属下从小便为暗卫，不同于寻常男子，殿下那一日在鸿渺阁就该知道，我并没有点什么守宫砂的。殿下……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殿下不想杀人，也不想夺走无辜之人的性命，由属下来承受，这是最好的选择。”他轻抬起手臂抚过她的背，低声安慰。“殿下且宽心，属下的身体属下清楚，明日便可如平日一般护卫殿下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捉住他胸口的衣料，抬起头来，莹润的脸庞满是坚决之色。

“……”

“你好好歇着，这些日子我就在府里，哪里也不会乱跑。所以你也好好休养，不要再想保护我的事情。”

她说的及其坚决，玖叁良久只得轻轻应了一声。

“……玖叁，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以后……”

他却一丝一毫也没有犹豫的，“属下是殿下的暗卫，以后也一直要保护殿下的。”

她拭去泪痕，仰头问他，“说来我一直不曾问过……你可成家了？妻室妾室……或是……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瑶华却是没有看见，她问的坦然，却也忽略了这些问题是多么古怪，平常人家谈起这样的事，羞涩的都要跑开不听的，偏偏她以这般郑重寻常的口吻问了出来，还是很认真的，“我……可以成全你们。或者……我是不是该上门谢罪？”

玖叁的心里翻江倒海，却不敢大笑崩开了伤口，只苦苦忍耐了，想着瑶君毕竟年纪小不懂这些，上门谢罪？说什么？难道不怕被打出来么？他忍笑忍得辛苦，表情自然是古怪的，却终于教瑶华发觉了，委屈而又自责的看着他。

玖叁胸口那种压抑终于散了，他伸出手去，安慰地覆在瑶华的手上，说道，“瑶君言重了，没有这样的事。”

“那你可有……喜欢的人，发生这种事……她……难道不会在意么？”

玖叁手掌微合，竟是抿住唇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少女心灰意冷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轻声道，“殿下一定要问？”

她垂着头，却是想问与不问答案都已经呼之欲出了，玖叁从来不会隐瞒她什么，这一次竟然沉默了这么久……她，对他做了那样不堪的事，他……该怎样面对他的心上人，这样想着，她低声说，“那人是谁？由我……”她本想说自此你就不要再做我的暗卫，我成全你们便好，可一想到她做了那样的事，便觉怎么也不能开口。

玖叁的衣袍微微敞着，蜜色健壮的胸膛低低起伏，他垂眸盯着瑶华的一片裙角，重复道，“殿下……真想知道？”

“无论你喜欢的人是谁……我都想成全你们。”她低敛着眸子，手指不安的在膝上打圈，怎么也不敢与他对视。

玖叁不知怎的，竟缓缓覆住她的手，手掌微微收拢，将她的手轻轻攥住，语气平和而柔软，他看着她，缓缓绽开一个有若春风分花拂柳一般的笑容，往日淡漠的面上也多了三分温柔之态，他放轻了语气，几乎是怕吓着她一般，他说，“我喜欢的人……她方才说，要对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