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帝君传召国师与褚平君。

瑶华两人自然不敢怠慢，整了整衣裳便一道去了，瑶华神色如常，仿佛并不将黄泉那番含沙射影的话放在心里，她想的是帝君召见她二人的缘由。

她当时没有拒绝君启辰，也是坚信帝君再溺爱小皇子，也不会让她去教骑射，然而帝君这么快把她叫过去，又会是什么意思。

与她并列而行的顾褚却有些反常，与饮宴上的阴郁躁动不同，他神思不定，又时不时瞟一眼瑶华，像是在努力辨认回忆什么，却有几百个问题问不出口。不仅是因为有太监随行，倒像是自我矛盾一般，举止古怪至极。

两人到了朝歌殿面见帝君，瑶华与顾褚的礼才行到一半帝君便含笑说了免礼赐座，两人依言坐下，等着帝君开口。

帝君说道，“孤一见顾太傅，总想起当年顾太傅的传道授业解惑之恩，后来弃文从商，孤深以为憾，今日却能再在这朝歌殿与太傅一叙，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啊。”

顾褚心神不定，迟疑了半刻才回道，“臣……臣侍惭愧，妾侍才疏学浅，陛下早已青出于蓝，远胜臣侍千万，早已不需臣侍指点了。”

帝君听着顾褚这几句别扭的臣侍，未曾说什么，“这师徒的名分却是抹不掉的，好在太傅成了孤倚仗的左国师的平君，能时时进宫来，孤与太傅也总算没离得太远。”

顾褚垂下眸，说一声，“这是臣侍的福分。”

帝君像是没听出顾褚的弦外之音似的，转头对静坐的少女说道，“孤的国师大人今日怎么一言不发，可是在为辰儿的胡闹为难么？”

瑶华澹然一笑，声音清越舒缓，如珠如玉，“微臣是见帝君与平君许久未见，又谈得热络投机，不忍打扰，倒是帝君的话让微臣听的糊涂，这与十二皇子有何关系呢？”

帝君眼眸微合，像是在分辨她的话里有几分可信，“方才辰儿来孤这儿闹了一通，非要国师大人做他的骑射师傅，孤不肯，辰儿不依不饶的，可真是教孤头疼。想必也给国师添了不少麻烦吧。”

“殿下聪慧，天真烂漫，求学向上之心亦是让微臣自愧不如，哪里给微臣添过什么麻烦呢。”某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的无比真诚。

把胡闹惯了，动辄打杀下人的小皇子说成这样，大太监默默擦汗。

帝君却是龙颜大悦，连被小皇子带来的怒火都消散大半，哪有父母不爱听人家夸自己家孩子的，小皇子又是最得他疼爱的一个，“国师与辰儿倒是投缘，若是孤有意请国师做锦儿的骑射师父，国师意下如何？”

瑶华俯首恭敬道，“殿下如此抬举微臣，微臣实感荣幸，却不得不辜负殿下的期望，也有负于陛下，微臣所学皆来自承天教，恐与殿下所学相悖，实不敢让殿下尝试。”

大太监与顾褚皆是一惊。这不仅是天大的恩赐，更是帝君的意愿，国师大人明明把小皇子说的那么好，却拒绝了帝君，帝君若是龙颜大怒，可怎么是好。

顾褚神色紧张，正想说什么，帝君却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豪迈，“教主一向说国师大人聪慧，孤今日总算是见识了，既然承天教功法与辰儿不合，孤也就不勉强国师了。”

瑶华深深谢恩。

帝君不仅在国事上对她有所倚重，有很多明面上无法解决的人和事更是皆由她暗中处理，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无法分心去教小皇子，而帝君自己又更找不出理由拒绝小皇子，她只好给帝君一个合适的理由。

帝君得到了合理的说法，又没有被她损了面子，自然喜不自胜。

帝君又对他们说，“自国师与太傅成亲以来，可是还没回过太傅的夫家？”

瑶华看了顾褚一眼，道，“回陛下，承道山路途遥远，来回颇费时日，微臣几次想与平君提起，又苦于诸多琐事，一直未得前往。”

帝君点了点头道，“还有快一个月就到年下了，太傅不如趁此机会带国师回去看看，也算是孤在冬狩时险些冤枉国师的补偿了。”

瑶华看了一眼顾褚，说，“谢陛下隆恩。”

帝君轻咳一声，大太监极有眼色给瑶华、顾褚倒茶，瑶华那边倒无事，顾褚这里却不知怎的，打翻了茶碗，弄湿了顾褚的衣裳，帝君皱眉责道，“你在朝歌殿侍奉多年，怎么这点小事也能出错，还不给太傅赔罪！”

大太监满脸愧疚惶然的给顾褚道歉，顾褚摆手示意无事。

帝君却道，“现下天气这么冷，太傅衣裳湿了恐受了凉，赵易，你去带太傅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赵易连忙领旨，顾褚也不好推拒，只得随了人出去。

瑶华望了望顾褚的背影，抿唇说，“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帝君朗声一笑，“国师在什么方面都是这般聪慧，那……能不能猜中孤支开太傅想跟你说什么呢？”

“帝君忽然提到平君的夫家，恐不止是让微臣陪同平君回门这么简单。”

“国师说的是。孤便直说了，当初孤为国师与太傅赐婚时，并不知晓国师与太傅颇有渊源，乃至夫妻不睦，孤每每想来，深觉愧对国师。”

“帝君何出此言，微臣与平君虽算不上恩爱似漆，也是相敬如宾，微臣时时感念帝君恩德。”

“恐怕不是相敬如宾，是相敬如冰才是。”

“……”

“承道派虽是江湖门派，祖上却与我大燕皇室有些亲缘，每十年都会有一人与我大燕结亲，悠然公主的驸马、教主的环夫人，便是出身承道派。”

瑶华挑眉，镇渊后院的女人与少君不相上下，她可记不得环夫人是哪位。而悠然公主，却是出身承天教，曾任国师之位，后来身世大白才发现是大燕公主，遂废其国师之位。

“国师料想不错，承道派的人是与大燕国师结亲。孤也是考虑到太傅出身承道，便将太傅嫁与国师。此事也算大燕辛密，只有孤与承道派少数几人知晓，太傅亦是不知情的。”

“……”

“承道派前日传来书信，希望再有一人与国师结亲。孤看着国师与太傅这般……也正有此意。这才是孤想让国师与太傅去一趟承道山的真正缘由。国师意下如何？”

瑶华听后，除了最开始稍有震撼，后来已经淡然不语。她其实也有再纳一房夫侍之意，顾褚不是早出晚归就是把事推给云笙，府上办个饮宴也是由云笙待客，外出应酬也是她一人前往。顾褚占了个平君的位置，却从来没做过一件平君该做的事。

“可是帝君心中已有人选？”

****

顾褚被赵易带到一个隔间里换好了衣裳，却又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话，顾褚听的不耐烦又不能拂袖而去，最终只得道，“赵公公，帝君还等着我们呢。”

赵易这才住了口，露出一点笑容，“哎呀，奴才总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险些耽误了时辰，陛下也总说奴才这张嘴太聒噪，奴才可真是该打，那褚平君，咱们这就回去吧，陛下该等着急了。”

顾褚没说什么，跟着走了上去。

****

承道派，终年有雪，少女裹了墨狐大氅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一个面容端肃的男子，到了山门前的时候，她微微抬起玉指扶了扶帽檐，露出一张姣好的年轻容貌，明晃晃的笑意映着雪光，容色更艳。

顾褚很是不愿与瑶华一起回自己师门的，两人虽貌合神离已久，她却未对他有任何责难，奈何可此行是帝君授意，瑶华如何听不出顾褚对帝君的推搪之词，可帝君意不在让顾褚“回门”，而是要她前来联姻，否则这样的冰雪天气，她避还避不及，如何还要上赶着去呢。

帝君那厮不知是吃错了什么样，竟是“听闻国师与平君不睦，朕心有愧疚”，似是要在承道派另选一位下嫁于她。对于帝君这种乱点鸳鸯谱的癖好，她委实无话可说。大不了再娶一个回去，她国师府还是养的起的。

两人相对无话，也总算是进了正厅，有一身穿褐色太极绣纹的男子与顾株和相互见了礼，方开口道，“师门一别，师弟竟已有如此娇妻，真真是可喜可贺。”

提起瑶华，株和的脸色变了变，但人前他与瑶华倒是颇给对方面子，便扶过瑶华，介绍道，“这是我妻主，乃是当朝国师。”一面对瑶华道，“这是我师兄，承道派大弟子。阿瑶快叫一声师兄。”

瑶华却打量眼前这人，似笑非笑弯了唇，就是不肯叫人。

笑话，她堂堂承天教瑶君，对苍穹黄泉也都连一声师兄师姐也没叫过，她的师兄从来就只有一位，是……瑶华收拾住零碎的心思，说，“平君错了，这国师之称我却是愧不敢受，区区代国师而已，不敢逾越。”

她这样一说虽显得有些矫情，更有恃宠生娇的意味，却点出自己的“代”国师身份，以及决不逾越之心，非常之时，她草木皆兵。

那人看着眼前这少女国师，却不太明白她如此玲珑心思是为了什么，说是谄媚，却与她清冷的样子差去千万，但株和与她不和之事却是毋庸置疑，他只轻咳一声，续道，“区区宋檀渚。”

她终于正色打量他，仿佛有些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原来，你就是宋檀渚。”

他也才恍然，从容地重新施礼，“原是承天教瑶君殿下，久仰。”

顾褚虽不明他二人为何忽然如此亲近，但无论他喜欢瑶华与否，自家妻主当着他的面便对另一个男人另眼相看，那人还是自己情深义重的大师兄，他如何能做到宽容大度，偏偏瑶华毫无自觉，难得的极为友好，而宋檀渚谦谦君子，也是极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