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承道山上雪色皑皑，道童猫着腰头也不抬的扫着山路上的冬雪。

天已大亮，木屋的门一开，走出一个容颜霜雪，彩裾似霞的少女，远处青山遥遥，云里雾里的缭绕朦胧，一袭碧空晴蓝如洗。

宋檀渚踏着风雪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美景，少女裙裾轻展，飞天的素袖如玉，几乎要与山雪融为一体，而少女瑰姿绝世，明烈如火的颜色仿佛就是那浴火而生的凤凰，染就漫山烈火，连同人心一起焚烧殆尽。

他的眉尖不自觉的跳了跳，拢了拢身上的猞猁猻袍子，遥遥对着少女施了一礼，声音好似运笔一般力透纸背，“听闻瑶君昨日的晚膳用的极少，是否是用不惯素食。”

少女含着笑抬起眼，眼里的清滢之色教宋檀渚深深一惊，“贵派的膳食清淡素雅，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连日以来车马劳顿，用的少了些，宋公子不必介怀。”

宋檀渚仿佛松了一口气，“瑶君不远千里到蔽派做客，在下真是唯恐招待不周，扰了瑶君的兴致，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瑶君海涵。”

“承道山上清净远人，又是一派浑然天成之景，灵气又盛，实是极佳的修道之所，便不是陪着平君，我也想来坐一坐的。”

“瑶君此言，在下实不敢当，山上四季如冬，夜来更是风雪加重，瑶君还要多多保重身体才好。”

少女粲然含笑，似是不经意的看了卫初一眼，“且不说我的手下给我多穿了几件衣裳，就是宋公子昨日送来的金丝银炭，以及鎏金暖炉，我也要多多谢过公子。”

宋檀渚眉间轻蹙，按理来说，这些都该是顾师弟给她这个妻主安排的，他也是昨夜才知顾师弟住的是自己先前的院子，根本没有管她这个妻主对山上的天气不了解，更别提送一床棉被之类。他只好吩咐弟子给瑶君备上，今日看瑶君的神情，倒像是毫不在意顾师弟的所为。

果真是如密旨上所写，两人感情不睦，需尽快打算么。

宋檀渚正要带着瑶华在山上转一圈认认路，几个穿了灰白道袍的弟子便踉跄着奔过来，看见宋檀渚，一个跟头栽倒在他面前，瑶华吃了一惊，卫初已经护在她的跟前，宋檀渚急忙蹲下身去将人扶起来，弟子咳出一口鲜血，瑶华看出那是五脏六腑已遭重创，再无生还可能之兆，弟子撑起一口气，“宋……宋师伯，五师叔……五师叔走火入魔，已经……杀了不少……”还未说完，身子已经重重倒在地上，鲜血丝丝缕缕渗入雪里，别有妖艳。

宋檀渚痛失门徒之死，还一面勉强对瑶华道，“五师弟不知出了什么事，在下要赶去制止，未保安全，还请瑶君留在这里。”

瑶华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宋公子一番好意，但事情发生在我的眼前，不亲眼看着解决总有不安，蔽派与我教交情匪浅，我又怎能袖手旁观，还请宋公子带我一起去。”

宋檀渚犹豫片刻，带着瑶华一同往五师叔的住处而去。

一路上，宋檀渚给她解释了五师弟重九，早年受歹人所害，落下个癫狂的毛病，运功过度或是受了刺激皆会走火入魔，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可是打死自己的徒弟这种事还是头一遭，不知是不是病得又严重了。

宋檀渚谈起此事总是免不了伤痛，他说待五师弟清醒过来，面对死于自己手下的弟子，会是恨不得把自己杀了谢罪吧。

瑶华眼帘微动，抿着唇只是静静聆听。

重九的院子很快就到了，刚一进去就是一股血味扑面而来，好些道童弟子乃至仆役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保住了性命的弟子却是怎么也不肯上去找死，院子中央的重九衣衫凌乱，上面染着深深浅浅的血迹。

而重九眼神呆滞却凶狠，像是发狂的野兽一般嗜血又狂暴，招式全无章法，却像原始的野兽一般阴狠暴戾，而眼睛里隐隐露出的血光，让人觉得眼前站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瑶华在一旁却是看的极真切，重九毫无自己的神智，一举一动皆像是被人牵住了手脚，也听着宋檀渚急切的声音，“五师弟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这次这么严重……”又听到小侍禀告说重九病发之前只喝了杯茶而已，那茶阖派上下都喝过，绝不会是中了毒。

可是这个时候追究又有什么用，连同顾褚也赶来了，与宋檀渚等人站在一起，看着院子中间的人，也是束手无策。

走火入魔的重九功力大增，手段毒辣，往日里宋檀渚等人合力还能将他制住，可今日的重九，只凭气势就让人不敢靠近，瑶华一言不发的上前两步，一股流光聚集在她的左手掌心，莹白如玉，殷红似血，她缓缓攥住五指，握紧了剑柄，卫初不由拉住她的衣袖，劝阻道，“殿下不可冒险，不如让属下去吧。”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头上遮了一方阴影，红衣的少女缓缓摇了头，和煦的笑容掩盖了眼里的寂冷之色，她足尖一点，轻盈似燕，横手一剑，绝不容情的斩断重九颈边几缕发丝，他的脖子上也有了浅浅血痕，鲜血激怒了野兽，重九的招式混杂承道派的精髓与兽的狂野，饶是瑶华也不能游刃有余的应对，可她胜在轻功绝顶，身形灵活，还是占了上风的，宋檀渚在外围高声喊道，“请瑶君手下留情，不要伤了五师弟的性命。”

瑶华只待一剑毙命的剑势急转，险些被重九的攻击波及，她足尖一点，提气上了屋顶，手掌一合，长剑消匿于掌心，她像是在考虑，怎么才能制住这个人。而重九不知怎的也从另一面上了屋顶，瑶华左掌五指张开，三支长箭夹在指间，她仗着身形灵敏绕去一个死角，毫不留情的掷出箭去，深入血肉，重九被伤了右腕、左腿以及小腹，却只是弯下腰去又双眼血红的站了起来，瑶华一掌推出，左手食指凭空画了三道符咒，双手交叠，变幻出几十种指法，宋檀渚等人看的目瞪口呆之时，瑶华又是一掌推出，仿佛是肉眼不可见的屏障一般自重九头上盖下来，将他困在一个看不见的牢笼里，瑶华衣袂轻摆，退离了战圈，稍稍喘了口气，阻拦要上去的承道弟子，“这个结界撑不了多久，还是要赶快想个办法才是。”

方才还一脸喜色的弟子们立时垮下来，宋檀渚也是有些失望，“瑶君也没有办法么？”

少女任由卫初给她的伤处上药，一面淡淡说道，“我只是人，不是神。况且，你们的五师弟根本就不是走火入魔。”

质疑之声四下而起，顾褚也是说，“五师弟患有此疾已有十余年，这是师兄弟们亲眼所见，你不懂医术，怎么能这么说。”

瑶华眼里的寂冷冰寒一点点的溢出来，却是对卫初说，“他若是破开结界，你先去阻拦。”

卫初答了声是提着剑走上前去，瑶华看了眼卫初的背影，像是打量他的本事，后来转头对宋檀渚等人道，“我与他交手，感觉他体内真气爆棚，经脉逆行，这可不是好现象。”

宋檀渚脸色一白，制止了门人的质疑之声，“请瑶君继续说。”

像是惊疑他对自己的信任一般，瑶华缓和了些语气，“如平君所说，我自是不懂医术，但兴趣使然，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病症还是知道一二。”她才不能说是因为红叶国一战她下蛊失败才在秣阳那好好地翻了许多书，这才知道的多了些，“如我所料不错，重九中的是天火蛊。此蛊潜藏在人的体内，发作起来让人失去神智，真气滚烫如火，人如野兽。而背后必有人操纵，任他发作下去，早晚会因真气爆棚而死。”

说完这一句，瑶华布下的结界刺啦一声裂了一个口子，众人寻声望去，重九头发披散，双目赤红，毫无理智，仿佛就要撕开结界，宋檀渚急道，“瑶君可有对策？这蛊能解么？”

瑶华翻了翻袖子，才想起她一个符咒也没带，她是跟着平君回夫家，哪里想到还要收服一只妖怪，当下说道，“若是要解蛊，还不如废了重九的武功或者挑断他手筋脚筋来的快些。”

“怎么说五师弟也是我们的兄弟，怎么能……”顾褚说道。

宋檀渚虽未说明，但眼里流露的不忍也教瑶华明白他们的意思，瑶华眼角微阖，自宋檀渚说不能伤了重九的性命之时她便已预料到如此结局，于是她侧过头来对宋檀渚说，“功法虽有不同，到底也是同为本源，宋公子身上可带了道符，不知能否借我一用。当然，没有画过的更好。”

宋檀渚只知承天教有几人精擅阴阳术，瑶华方才情急设下的结界虽然粗糙，也能看出几分功底，此时她向他索要符咒，他才知晓原来这帝国国师竟于阴阳术有此成就了，就是他承道派也无几人有此天赋，就连他也是三流的术式，但无论有无天赋，本领如何，承道派弟子身上都会带着一叠符咒的，因此瑶华这样一说，好几个弟子都把身上带着符纸交到瑶华手上，此时，重九已经冲破了结界，卫初与他交起手来，卫初的力气，耐力，乃至经验都高出自己许多，因而也不西显吃力，这才将符纸交于右手，往前几步，轻声吩咐：“让他们都出去。”

宋檀渚立时下令诸弟子退回大殿上，不少弟子犹豫的回头，像是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小姑娘是怎么用道家的符咒展示真正的阴阳术，道家符咒可静心可治病，可退鬼，可驱邪，但是他们无一人能用师父传下来的本事制服重九，也没人会想到用符咒来解决。

承道派绵延至今，本来的道家法术已经渐渐失传，也是因为后人的天赋灵气不足所致，只有武功日渐精进，这一点上，承天教只比承道派好上一点而已。

宋檀渚带着满腹好奇或是疑惑的弟子们往外走，却见院子里灵气大盛，光华璀璨，乌黑的怨气被醇厚的灵气裹得紧紧地，一张张染着金色光辉的符咒缓缓飞向天空，与此同时少女朦胧却清越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又像近在耳畔。

柔和清软的声音，仿佛是情人在耳畔的呢喃低语，又像是三清殿中天尊的巍峨肃穆，一时之间，诸位弟子们皆屏息不言，睁大了眼睛看着院子里腾空的异相，光华渐盛，谁也不愿打断如此盛景。

“宋师兄不好了！有人闯上山来了！”急着来报信的弟子说完话，只见不远处的院子里异相丛生，也不由惊讶的张了口。

“是什么人！”宋檀渚转过身来，顺道把弟子们也一同带到大殿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