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秣阳当日只想眼不见心为净，这才特特避开先行，却没想到这一个转身瑶华又是被人抬回来的，一搭脉便知是云罗蛊发作，只又提前了些，有些凶险。
然而这种时候，却只玖叁一人在侧，秣阳无法，待到瑶华的形势稳定下来后，他叫过玖叁询问原委，玖叁也不隐瞒，将他所知所见如实讲了一番，秣阳心中有数，也算安心了几分。
瑶华过了两日方才醒转，一睁眼只觉喉咙干涩，火烧一样的难受，难得的是嘴唇还是湿润的，倒不像几天没喝水的模样，来不及细想，只费力地抬了手，想寻杯水喝。
手只抬到一半便被人扶住，定睛一看竟是卫初。他跪坐在她的榻边，面沉若水，偏垂眉低声说，“三公子嘱咐，殿下不可妄动。殿下若要喝水，请交由属下代劳。”
没有一丝儿情绪的，端端是一个暗卫该有的样子。
她却觉得卫初有哪里不一样，却是说不上来什么。
她尚记得卫初的所行所为，说不恼怒是骗人的，然而此时她却也没追究什么，只看着他撑起身体，转过去到桌边倒了杯水，然后亲自扶她起身，仔细地喂她喝下，才一入口，瑶华却发觉水温竟是刚刚好。
没有在这这炎炎夏日里感到燥热，也并不会因为身子还虚凉到透心彻骨。
她忍不住挑眉看了卫初一眼，他的气色十分不好，他在她这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一直都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现下这般模样，倒比初来护卫她时，尚要冷峻苍白几分。
在刑司走过一圈，还能像他这样神色如常，已是不易了，瑶华喝过水，觉得舒服许多，身上很是酸软，却是下不了床。只得抱了被子在床上坐着，对卫初说：“秣阳可在？”
卫初无半点情绪波动，只沉声回了个是，然后起身去请墨卿，门一打开，她不自觉得用手遮了眼，这才发觉卫初是哪里不同了。
他穿了一袭墨色长袍，寡言少笑，偏偏比平日里细致体贴了不知多少。
不多时，秣阳便是大步踏门进来，远观她面色，已是松了口气，卫初识趣的退下，还细心的掩上了门。
秣阳似嘲讽地朝外面看一眼，说：“你这个暗卫倒是老实不少，竟然没有听墙角。”
瑶华挑眉顺势往外边一瞧，便是回道，“想必，他伤的不轻。”
秣阳更是似笑非笑凑近过来，在她的颊边落下一吻，“怎么，你心疼了？”
瑶华嗤笑一声，却没避开秣阳，反倒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声说，“这种时候还开什么玩笑？”
说着斥责的话，却是娇嗔的口气。
秣阳面色稍霁，翻手为她细细听了脉，才说，“恢复的很不错，只是这手上的伤……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了。”
她却并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无妨，我出门多带些人就是。”
秣阳点了点头算是赞同，思忖片刻后稍有犹豫的说，“明定殿里，究竟发生何事？”护法永洲的寝殿，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饶是玖叁也不敢硬闯，因而守在殿外，并不知殿里出了何事。
瑶华轻抿唇角，放缓了语气回，“镇渊托护法送我一份生辰礼。”然后将裹成粽子的左手翻过来给秣阳看，“据护法说，这里…封印了一张长弓，名唤绿尾。”
岂料秣阳神色急变，脱口说，“上古瑶妃的……那张绿尾琴？”
少女讳莫如深的点头，愈发低了声音，“不知护法从何得到，又是怎么将这等宝物变成一张长弓。”
秣阳心神难定，只好缓声说些话平复情绪，“你向来是骑射俱佳，有绿尾在手，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又看见她手上戴的玉扳指，淡然一笑说，“怪不得镇渊特特送你扳指，原是还有后招的。”
经他这样一说，瑶华也才将冬狩时镇渊送她扳指的事联系起来，却没想到镇渊如此深谋远虑，不由一阵心悸后怕。
秣阳又说，“这些日子你少走动，待伤好得差不多再回去左府，免得又生事端。”
瑶华无可反驳，只期待这伤快快好了，心中有那么一丝的焦虑，是想尽快回去左府的意愿。
却是说不清为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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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望已久的新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到来了，却出乎意料的过得无滋无味，秣阳以她受伤为由，禁了她的各类喜爱的吃食，瑶华只得眼巴巴的看着顾褚、宋檀渚、左清商几人吃点心，吃香喷喷的炒菜。
自己只能闻着香味喝秣阳熬的，那不知是什么的汤药。
这样一个有惊无险，最后安安静静的年，终于是过去了，秣阳将睡熟了的瑶华抱在怀里，忍不住说，“过了年，就长了一岁，瑶华，你一定要就这么，长命百岁下去。”
而合着眼的少女却是什么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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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在承天教，左右也是无事，且伤好的差不多了，就连秣阳也不得不称赞她的恢复力太强，这些日子他也算是劳心劳神，对另一个病人便显得有些疏忽，于是便把瑶华赶去给那人疗伤。
瑶华毫不推辞，觉得到外面走走，舒展一下筋骨也不错。
于是抱着一个纸袋子轻快地走到重光殿，卫初垂着眉紧紧跟着。
四公子身体羸弱，就连宫殿也是最简陋的，下人更是少的可怜，她便顺着路自己寻了过来，“四公子，我替墨卿来给你运气疗伤。”
一进门便愣住。
三尺之地站着一个小小的少年，他穿着细密银线绣云纹的长袍，衣饰有些旧了，却是剪裁得当，那精致的绣纹也比她平日所见更是传神细致，像是出自名家之手。少年腰间配了一块白玉佩，一头墨发乌黑油亮，堪堪及腰，只是极简单的插了根挽发的褪色簪子，额发有些长，挡住他一只眼睛，然而却掩盖不住少年清澈灵秀的好容貌，他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比瑶华矮了一个头，少年还未长开，脸上有些肉，圆圆的很是讨喜，眼睛更是有如黑曜石一般神秘璀璨，他无声的站在她的面前，不肯说话，只以眼神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重光殿何时多了这样一个古怪的少年。
瑶华只故意不理他，因跟着秣阳来过几次重光殿，也算是熟门熟路，便径自往里走，少年自然是要阻拦的，却被卫初挡在后面，瑶华绕过屏风，听见内室里虚弱的低咳声，连忙加快脚步走了两道门，总算看见帐子后面肩膀抽动，面容苍白的白妄。
后脚卫初与古怪少年也跟了进来，少年并不说话，只走到白妄身边站着，微微抬了头，露出平常人看了会惊骇得逃走的阴寒眼神。
卫初侧了侧身，站到了瑶华的身前，挡住了少年的视线。瑶华有些愕然，好像自上次镇渊给卫初用过刑司的处罚以后，他就真的好似变了一个人，忠心与否暂且不论，起码明面上对她这个主人是尽心尽力了的，她顺心之余还觉得很是怪异，可他总是一副臣服恭敬的样子，也教她挑不出理来。
瑶华一手轻轻推了推卫初，卫初立时躬身退开，她捧着纸袋子打开来给白妄看，“今日墨卿与师尊的医师喝茶去了，让我来替他给你疏通经脉，这些是我们送来的补品，你记得让清滟炖了给你吃。”
白妄的口气极虚，却是露出干净的笑容来，“让你费心了。说来你还没见过南里，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外甥，南里。这是三姑娘瑶君，叫瑶君姐姐。”
瑶华噗嗤一笑，示意清滟把补品拿下去，然后坐到床边，“他叫你舅舅，却叫我姐姐，我岂不是比你矮了一辈。”
白妄这么一想也不由笑了，南里却是没半点动容，只从鼻缝里哼一声，“这个瑶君，是你熟人么？”口气硬邦邦的，瑶华却一下子就听出那分关切保护之意。
白妄含笑点一点头，南里才勉强看了瑶华一眼，她面上覆着半张面具，委实看不清全貌，南里冷冰冰的说了句，“大白天的戴个面具装神弄鬼。”就甩袖走了出去。
瑶华并无被轻慢的恼怒，倒是卫初已然将手放在剑柄上沉下眼睛，瑶华拉了拉卫初的袖子，“你在外面替我们护法吧，最多一个时辰。”卫初应一声沉默的走出去，瑶华这才扶了白妄起身，褪去外袍，盘膝打坐，有清华之气冉冉升起，白妄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他只觉一股沛然清气蔓延至他四肢百骸，与他一直以来服的药更是相辅相成，比秣阳浑厚的阳气内息更具奇效。瑶君……不过是个小姑娘，比南里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而已，修得如此庞大的内力已然不易，难得的却还能运转自如，从前他也觉得瑶君与秣阳的婚配委实有些委屈了堂堂承天教三公子，如今看来……瑶君果真是配得起秣阳了。
他正想着，一股更纯然满沛的内息加注上来，同时，听见瑶君清冷的声音：“别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