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疗伤后痊愈的马权启程入县衙时,又赶上了一个阴雨的天气。
这样的天气,对于县衙大牢来说,尤显潮湿。狱光线昏暗,潮湿的空气带着腐霉的味道,这样的地方,谁都懒得动弹。犯人们都懒洋洋地坐着、躺着,巡弋的牢头儿也回到了出口处,据桌而坐,摸出一包炒豆子,取一葫芦酒,吃豆喝酒,消磨时间。
“干什么的?”
两个狱卒懒洋洋地迎了上去,背着一个包袱的马权解开蓑衣,露脸朝两个狱卒一笑。狱卒纷纷神色一肃:这些狱卒看似好像与县衙大堂远离,但整个衙门就是一个小社会,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马权目前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书办,但县衙当中,却没人不知道他眼下正受县老爷器重,更跟县老爷依仗的东郭师爷和朱班头打成一片。虽说这点关系还不至于让这两位狱卒对马权点头哈腰,但像他们这等极有可能一辈子就只能在大牢混吃等死的狱卒来说,马权显然要比他们更有前途得多。
再加上官场上这些小人物一向讲究与人为善,认出是马权后,两人便不好太过刁难,当前一人笑着问道:“马兄弟,这等倒霉天气,你来此作何?”
马权伸手从腰间摸出碎银子,拱手时巧妙将那银子塞入那开口说话的狱卒手中:“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那王丞的案子一直悬而未决,我有些话,想亲自同王粮长说道说道。”
这一手儿不算什么本事儿,事实上,此间无人,马权也不用将塞银子之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认准该塞给谁,这就考量一个人的经验了。
这两位狱卒的身份是平等的,同时塞两人却太招摇。并且事后,两人其实也会对分的,但马权一眼认出那先开口之人是两人平时起主导地位的事实,就让这二人对马权有种疏远的敬意。
不见得送礼之人,就在谈判中占弱势地位。
狱卒面露难色问道:“可是大老爷的意思?”
“不是。”马权摇了摇头,正待那两人犹豫之际,又加了句:“是糜家家主的意思。”
这两位狱卒一听,脸色更加难看。可马权却似乎没看到这两人反应般,躬身说道:“还请二位带路。”
二人无奈,只得取过一本簿子,讪笑道:“我二人职责所在,还请这里兄弟签个名字。”
马权点头,接过笔来,在薄子上匆匆写了自己的名字。两狱卒一看马权那字,当下看马权的眼神就又不一样了,马权也知其中缘故,这具身体的书法让
精通文书的刁主薄都为之一惊,这两几乎大字不识的狱卒看来,定然有所震动。
眼见马权签完了字,二人便取了伞来,三人一人一柄,穿过天井直奔牢房。
大门咣啷一声开了,里边正在吃酒嚼豆子的牢头儿吓了一跳,赶紧把豆子揣回怀里,好在里边昏暗,外边闯进来的三个人忙着收起雨伞,并没看见。牢头儿趁这机会又把酒葫芦揣好,站起身道:“怎么着,这么大的雨,堂上还提犯人?”
还是那个先开口的狱卒道:“不是堂上提人,是有人探监。”说罢,这人就想将刚才那些碎银子塞给那牢头儿,可马权却提前一步,又施展了一次手法,开口向牢头儿道:“劳烦了。”
牢头儿一见马权塞的竟然是碎银而不是铜板,忙也换上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道:“哟,原来是马兄弟,太客气了。”而那两位狱卒也对视一笑,虽然他们不知道马权给那牢头儿塞了多少,但不用他们将已揣入兜里再掏出来,这就说明马权这人办事儿十分懂规矩且贴心。
“马兄弟,再往前,我们兄弟就不便去了,还请随刘头儿去吧。”两狱卒告辞,牢头儿当下心照不宣,也不多嘴问马权来意,只是道:“探望哪个?”
“王粮长。”
牢头儿有些后悔,这王粮长是县老爷专门吩咐过的。不过之前已经收了银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带头走去。
王粮长的牢房条件很不差,单独一个牢间。墙壁的铁窗上甚至还透出一丝雨渍,显然白日也能射入一束阳光来。床上铺的锦丝厚被,马桶也放在了一处通风的地方。甚至,牢里一个矮几上,还堆满一些鸡鸭鱼骨……
马权撇了一眼那牢头儿,笑了笑。那牢头儿明白马权这位县老爷面前的红人,不会将看到的这事儿说出去,同样露出一抹笑,放心退了下去。
王粮长这会儿穿着一身囚衣,正躺在榻板上休息,忽地听到脚步声在自己牢门前停下,张开眼睛一看,慢慢地坐了起来。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马权今日是以真容来探望王丞,王丞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自然有些生疏疑惑。而马权歪了歪头后,却龇牙向王粮长一乐:“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你是个破落外生?!”王粮长一看那可恶的笑,当下就勾起了脑中的回忆,叫了一声道:“你还是县衙的书办,糜家的家丁,城东的黑帮头子……你就是那个马权?!”
“看来王粮长对我的身份,知道的不少嘛。”马权又一次露出那
种令王丞的感到可恶的微笑,可就在王丞的怒气还未冲将在胸口时,他却又听马权又一种很讥讽鄙夷的语气缓缓说道:“可王粮长似乎不知道,我还有另一层身份吧?”
“什么?”被马权那种突然转变的语气所迷惑,王丞一时摸不清马权的来意。难道,这个年轻人只是看不惯自己的所为,特意赶来羞辱自己一番?
马权这时打开自己身后的包袱,猛地从中抽出一袭大红色的衣饰来,豁然展在王丞的面前。王丞定睛一看,只见那服式为衣分上下二截相连,下有分幅,二旁有襞积。通身上下罗丝绚烂,红光晃目。再仔细看那衣服上织就的纹样,王丞一时觉得自己的瞳孔都似乎被针刺了一般遽然收缩起来。
那衣服上的所绣的神瑞异兽头生二角,鲜明似蟒,却加鱼鳍鱼尾而稍异蟒形。显然是《山海经》中海外西经所记载‘龙鱼陵居在其北,状如狸,因能飞,所以一名飞鱼,头如龙,鱼身一角’的飞鱼!
《山海经》所载的飞鱼神性乃‘眼之不畏雷’,与雷神存在着某种联系,具有雷神的神性和神力,表示飞鱼有洞彻天下、威震海内的能力和天职。而这等荣华仅次于蟒服的飞鱼服,在大雍朝只有一种人可以穿着!
大雍锦衣卫!
并且还是具有一定品级的锦衣卫!
王丞向来认为自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将帅之才,这段时间的突如其来的惊讶也接连不断,但却从来没有一次冲击这么大。他仿佛被决堤的洪水扑倒,两条腿几乎支撑不住,甚至连呼吸都倍感艰辛。马权略带怜悯地看着王丞,没有作声,给这位当事人一些缓冲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这不可能!”王丞结巴地嗫嚅着,但犹豫不决的腔调掩盖不住内心惶恐。
“也许吧,”马权悠悠说着,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但随后他又从包袱当中掏出了一柄刀,那是一柄狭长略弯的刀,轻便灵巧,易于近身搏斗,痴痴地看着这把刀,马权的目光渐渐热切起来。他拇指一按卡簧,利刃呛啷一声弹出半尺,波光如云的刀刃立时闪亮了王丞惊怖的眼。
马权的指肚轻轻拭过锋利的刀锋,才又一次悠悠说道:“不过,再加上这柄绣春刀,那还有什么不可能?”
“原,原来…你也是锦衣卫。”王丞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击傻,喃喃说道:“我,我竟然勾结了明教的余孽,一同对付锦衣卫……”
马权猛然听到这句话,双眼顿时一抹意料之外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