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吏房的门,马权暗啐一口。想着自己还是装装孙子,有机会见刁主薄把话讲明了,告诉刁主薄他根本不想当张老爷的枪,就想在户房点差应卯混日子……
整理好心情,马权开始第一天的工作。那个白衫杂役看了跟了出来,说道:“我带你进去吧。”
“有劳了。”马权恭声道。
“走吧,”这白衫出了门后话就少了,最后还是念叨了一句:“大老爷虽是外人,但是个真心为民的好官儿,我们这县衙……哎!”
马权不理解这书办的突然感叹,就没接茬儿。两人沉默走了没几步就到了户房,户房事务最繁杂,占了整整两排房。书办带着马权,来到第二排中间一间,通报一声,一个身材圆胖、面色和善的青衫吏员便迎出来。
“李大人,这是新分到你们房的书办,我给你带来了。”那书办说着,将一摞纸递给对方。
青衫就是户房司吏李忠,上次面试马权见过的,看面相应该挺好相处的一人。他挤出一丝笑容对书办道:“有劳兄弟了,进去喝茶?”
“谢大人了,我手头还有事呢,改日吧。”书办婉拒道,临走时在马权耳边快速说了一句:“这李忠是个笑面虎,小心些好……”
马权心中一叹,整个衙门就是一堆牛鬼蛇神聚会啊。果然,待那书办一走,李忠脸上原本很客气的笑容就突然毫无征兆消失了,转身进去房间道:“进来吧,主薄大人正等着你呢。”
一听这话马权心头儿就犯苦,主薄是有主薄衙的,大佬平时办公都在那个单独的院落。与县尉衙分列大堂左右,正是主薄这个税务局局长在县衙的重要地位的写照。今日在马权上班的第一天就亲自莅临户房,显然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一进户房,马权就看到刁主薄正威风八面巡视着众人的工作,脸上带着后世领导惯有的那种扑克脸。看到马权被领了进来,拍手示意众人停一下手头儿的工作,当众说道:“众同僚休息一下,今日,我们户房可是来了一员干将。马权小兄弟可是我亲自面试过的,识文断字、精通会算,有了他这等少年良才的加入,想必我们今秋的财赋登记核算,定然会让大老爷满意!”
说罢,刁主薄便带头鼓掌欢迎,也不知道这仪式是不是那穿越前辈留下来的。只不过,偌大的户房里那么多人,只有一个刁主薄鼓掌,显得很是怪异。一面嫩的书办正准备附和鼓掌,却不料被旁边一人一把拉住!
果然,刁主薄也狠狠瞪了那书办一眼,又说道:“不过,马权虽然机灵干练,但毕竟刚来户房,有些事儿还需要大家的帮扶提点。好,现在大家欢迎……”
啪啦啪啦,稀稀落落的掌声这才不咸不淡响起。马权
阴着脸看着刁主薄的表演,感觉就跟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虽然他前世没混过政府部门,但跟那些政府部分打交道却是不少。对于这种当众的场面话,谁不知道要正话反听?刁主薄看似爱护下属,实际上却公开挑明了他不喜马权的态度,就等户房这些家伙表态呢!
而从刚才的掌声来看,结果还让刁主薄满意:户房这些自己调教出来的家伙,都还是蛮领会自己意图的嘛……
随后,刁主薄就拿斜眼看向马权。随着刁主薄的视线转移,十几号人也同时用各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马权,这种滋味可不好受。马权抬头看了一眼刁主薄,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不过,心中却明白,这会儿不是他闹脾气的时候。
一个成熟的人最基本的表现,就是可以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在刁主薄不屑的眼神下,马权攥了攥拳头,原本阴沉的脸才突然笑了起来,走到刁主薄身前,面向众人作揖呵呵回道:“刁主薄言过其实,我就是来这里向大家多学习学习。秋粮征收完后,回到糜家当家丁也好有些吹嘘的本钱……”
一席如此接地气的话,当下不由让户房众人笑了起来。刚才严肃压抑的气氛顿时缓缓回升,可不待有人回应,刁主薄就冷冷打断道:“胡说什么!多少人为求你一身白衫跑断了腿,你竟以为来这里是玩儿戏了吗?!”
见马权虽然年轻,却如此能忍,刁主薄干脆撕下了脸皮,当众冲马权喝道:“户房掌管着全县户籍、田赋、财税!大雍朝数千万粮税财赋,都是由各县户房操办完成,责任何其重大!你这浪/荡无学的家丁,真不知怎么就入了大老爷的眼,竟混入我们户房当中,实在可笑至极!”
马权低着头,心里叹着气:张靖初,我跟你没完……
“怎么,哑巴了?”刁主薄见马权不吭声,继续冷冷训斥道:“想必就是你在王粮长一案上出彩了吧?你一户房书办,不好好办差却去管刑房的闲事儿。你要是真有本事儿,就让朱班头把你调走,省得你一人坏了我们整个户房风气!”
说完,刁主薄再不理马权,怒气冲冲走出了户房大门。这下,马权哭也不是、乐也不是,整个人傻愣愣站在原地,好似一只被剥了皮的猴子。
整个户房的人,就好像没看到马权一样,转身装作忙自己的事儿。最后还是一小姑娘书办心善,带马权寻了个空闲的桌子,马权谢过后,就趴着跟鸵鸟一样愣愣出神。间或有一两丝怜悯同情的眼神投来,他也装作没看到。
“喂,你没事儿吧?”桌上递来一杯温水,马权抬头见又是刚才那小姑娘。托前位穿越大神的福,大雍朝不禁止女子识字,也允许女子担当一些不入品级的杂职。
话说回来,
马权的可怜前任,不就是刁主薄的女儿吗?
眼前这位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身材都没怎么发育完全,美丽心形的小脸上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中还透着稚气,却如宝石般熠熠生辉,隐隐透着天真的关心。马权当时就眼睛一亮:怎么自己刚才没发现,污浊没人味儿的户房里,还藏着一只如此美丽的小鹌鹑?
“没…不,有事儿,”马权又露出职业性的委屈笑容,十分感谢穿越带来的好处。一张挺讨喜透着英俊的脸和十六岁的年纪,随便皱皱眉装装可怜就是卖萌了:“刚来第一天,被领导训得跟孙子一样,心理难受极了。你看那些人,看我跟瘟疫一样,都不敢靠近我三尺之内。嗯…你怎么不躲着我,不怕刁主薄给你小鞋穿?”
“小鞋?我脚本来就很小啊。”小姑娘笑了起来,毫不在乎皱起可爱的鼻子,神秘兮兮说道:“我当然不怕他,你不知道,我上面有人儿……”说着,小姑娘还用食指指了指天,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看到这样一位如下凡尘世的精灵近在咫尺,马权阴翳的心情立时好转了许多,同样笑道:“我上面也有人儿,这老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就招惹我,他会死得很惨的……”
“切,原来你一点都不伤心难受。”小姑娘见马权情绪转换这么快,哪里还不知道马权根本不需要她安慰,龇牙笑了笑后,道:“那你歇会儿,我先去忙一阵,等开饭了我带你去吃饭。”
马权朝她感激的笑笑,便在桌前坐下,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看似一脸的人畜无害,可就在众人不察觉的时候,他眼中就不由自主就闪出几丝冷光:不错,小姑娘说得一点没错,马权根本不伤心难受。而是直接跳过这个阶段,开始谋划正事儿了。
所谓正事儿,自然是要跟刁主薄斗法了!
他上来就讲明了自己不贪恋那什么经制吏的职位,暗示到秋粮征收结束后就想办法抽身而退。可刁主薄连这十几天都等不及,阴阳怪气联络户房的人迫不及待要将自己挤走,这就有些不厚道了。更可恶的是,他还采用了最伤人尊严的方式,这就彻底将马权逼上了与他对立的道路上。
马权从不是什么宽宏大量、肚里能撑船的人,虽然手头儿上烦心的事不少。但也绝不介意跟刁主薄好好玩玩儿,让他知道一下穿越人士的主角光环有多闪亮!
不一会儿,很快户房的人看马权都有些不对劲儿了。众人就见马权趴在座位上整整一上午,皱眉苦思不已,嘴角还不时留着抽动一下,间或露出几抹残忍而怪异的笑……
‘可怜的孩儿,原来是憋着装不难受……这上任第一天打击太大,不会让刁主薄给训出疯癔了吧?’小姑娘望着马权,忧心忡忡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