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从来都是不可理喻的生物,马权现在是真切感受到了。
见薛玲儿抄起了砚台,他吓得赶紧向后跳了一步,扯着还未痊愈的屁股,气得双眼都喷火:“薛大小姐,你未免想象力太丰富了吧?拉你来这里是找你商议一些要事儿,真想玷污你的清誉,我也会找个月黑风高的小树林好不好?”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薛玲儿更当真了,手中砚台随时有脱口的可能,双腿也瞬间绷紧,看样子立刻就会向门口窜去:“什么小树林,你这样说,难道你有过这等想法?”
“我想个屁啊!”马权快想骂娘了:“你觉得我现在的屁股,允许我有那贼心吗?”
这话的确有效果,当初马权挨板子她是见过的,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要是还有那心思,马权当真得是色中恶魔了。可那句话一下又刺伤了薛玲儿小姑娘的虚荣心,让她放砚台的时候还是恨恨的:难道,本姑娘就没那点魅力吗?
“那你说,拉我一人来这值房当中做什么?还这么鬼鬼祟祟关上了门!”
“你没看那些人望我的眼神儿吗?”马权这时赶紧装可怜谈正事儿,不能再给薛玲儿思维乱飞的机会:“这户房当中就你对我最好,我刚来的时候也只有你照顾我,这会儿我不找你找谁?”
“就这事儿?”薛玲儿一听这话,脸色就轻松了。甚至,看马权还有看笑话的味道,真体现出她心里不装事儿天真好姑娘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你这位‘上司克星’的大名已经传出去了,来县衙连一个月都没有,非但直接扳倒了你的这些人会怎样看你?”
一语道破天机,马权当时就明白了。的确如薛玲儿所说,他一个进衙门连一个月都不到的年轻人,白衫换青衫就算了,可非但如此,还扶摇直上当了司户。你让那些论资排辈十几年,还没熬上袭青衫的老书办,怎能不酸水泛滥?
在论资排辈的官场上,新人挤下老人,无论出发点是什么,终究犯了官场大忌的。衙门这些小吏们都是见过风浪的老麻雀,虽然会被马权一煽动当了枪使,但事后终归有几个聪明人反应过来会嚼舌根的,而官场上,这种消息又传播得最快最广……
再说迷信那一层,古代这些刁笔小吏都认为自己是‘苍王信徒、萧王子孙’,最是迷信无比。
苍王就
是仓颉,古代百工技艺,各祀一神,造字的仓颉自然就成了这些做记录、迭文案、算账目书吏的保护神。历来官衙的正门里向这一边,中间都挖有一个小木龛,里面供一个小神像,就是仓颉。
而与之配套的,门板背后还有一位‘衙神’供奉,叫作‘萧王堂’。萧王就是西汉时的首任相国萧何,萧何是秦朝县衙门里的书吏出身,从此天下州县书吏都自认是他的徒子徒孙,有这么一位名垂史册的祖师爷,这些书吏都觉得挺自豪。
不过,萧何跟马权还没多大关系,问题是仓颉。
木龛那位仓颉还有一个名字,唤‘不动尊佛’,其实佛典里没这位“不动尊佛”的座次,书吏们故意对苍王奉上这一种尊称。就是要想老赖在衙门里不动,求他老人家保佑的意思。
历来大雍衙门的吏员阶层,最迷信也最死水微澜,十多年各安其位,白头到老的景象比比皆是。可马权一来,司户李忠和主薄刁文龙双双落马,你说邪门不邪门?
更不要说,李忠这个恨不得一辈子不挪窝的家伙,还特意给他门后那位‘不动尊佛’塑了金身,可就是这样还没破了马权的邪功,谁还敢不信这个邪?
于是,出现刚才一幕就很好理解了。马权在养伤期间,就被衙门这些同僚默契地孤立了,即便是马权帮他们拿到了该拿的饷银,可他们也都认为,马权这人太有心计,不可深交。
这时的马权,才终于明白那些同僚看自己眼神儿里怪异的含义了:他们看马权,就跟看到一条疯狗一样,心露畏色,巴不得绕道远避
马权很想把这些人都集合起来排成长队,然后顺势一溜耳光从头扇到尾:懂不懂什么叫阶级斗争?这是你们大老爷跟三老爷的一场斗法,小爷我也跟你们一样被当了枪使,不整到他们,小爷我就得成炮灰,我找谁说理去?
刚入门的时候,马权还想着一扫户房的沆瀣之气,改革吏治,让大家有肉一起吃。现在看来,得,你们不稀罕搭理小爷,小爷还不乐意伺候你们呢。
这个想法刚浮入脑海,马权下一瞬就有了扶持自己心腹的想法:嗯,薛玲儿小姑娘就很不错,长得也顺眼,当个秘书是跑不了……
“爹爹说了,你这种情况,要么扶持心腹,另立山头重新开张;要么就得花费大心思改革,日久见人心,让这些书吏知晓你是真想做一番事业的。”薛玲儿可不知自
己已经被马权视为秘书第一人选,看到马权脸色变幻不停,她觉得报了刚才轻视自己魅力的仇,巧笑开口将解决方案说了出来。
“你爹说的?”马权一拍脑门儿,突然想起,自己要拜的那位老师,可不就是薛玲儿的亲爹嘛。这老头儿一针见血,看来不是读书读蠢的傻货。估计拜他为师,真能学到点真本事儿。
可没待马权开口诱骗薛玲儿,门口就想起了敲门声。薛玲儿开门,笑得更开心了:“令史大人,终于有不排挤您的人来了。”令史是汉朝县令属吏的称呼,如今则是对吏员的尊称。薛玲儿这么称呼,显然又在揶揄马权。
而马权一伸头,脸色也微变。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被他刚扳倒的曾经县衙三把手刁文龙。
如今刁文龙一身白衫,见到马权先是一个行礼,又赶紧向薛玲儿说道:“薛小姐可不能这么说,老夫对令史大人是心服口服,想想之前罪孽,能……”这话不易多说,老家伙再见马权毕竟尴尬,差点一下就露了馅儿。
幸好,他来有正事,双手捧上一物,又恭敬说道:“听说令史大人今日应卯了,大老爷有事相召。”
马权一看,刁文龙捧来的,是一顶带双翅的乌纱吏巾,和一袭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衫老家伙毕竟成精了,马权还没想到去吏房换过青衫,他就识趣将司户的衣装领来了。
马权悠悠上下打量了刁文龙两眼,只看得刁文龙把头都低到裤裆里后,马权仍皱眉不语:张靖初真是人才啊,怕我胡来,还将这老东西废物利用起来了。可这老家伙,真的是被自己打服了?
由此,他故意试探问道:“不知大老爷相召,有何要事?”一边接过那装束,马权还是悠悠盯着刁文龙。
刁文龙好像一下恢复了十几年前的狗腿风范,也不开口,先向薛玲儿努努嘴。马权明白这是示意薛玲儿离开,但想着薛玲儿以后就是自己的秘书,以后很多事儿都需要薛玲儿操办,便开口道:“无须讳言,玲儿是自己人。”
这个‘自己人’可有分寸,言下之意,你刁文龙也可能会是自己人,就看你诚意了。刁文龙自然也知晓这个,面色一喜一忧,复杂说道:“回令史,事情恐怕不太妙。假如我猜得不错,应是那些粮长缙绅的报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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