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的速度太快了，武士刀出鞘的一刻已然扑到木村秀夫面前。
“哗啦啦！”
入了魔的血液并未削弱前神社君领的法力，小小的办公室内滚起一袭飞舞的白袍，偶时寒光乱闪，是山本满口嗜血的獠牙追逐着他。
真不该贸然破窗而入了，上山容易下山难！
两人交手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木村秀夫又把刀势疏散了许多，如此消极防守下来，很快被逼的避无可避。
碎墙之外便是万丈高空，明晃晃的云，黑漆漆的地，看的人直冒汗。
抬手一抹额前的汗珠，下秒迎面便是好一袭恶风，山本的十指钢爪已盖向了木村秀夫的脑门。
“咣！”
山本也是够狠，见伊集的武器袭来竟躲也不躲，一横青刃被他双手硬生生地扣住，五十年来同中国铁木桩的搏击早已磨灭了掌上任何一丝细小的神经。
没了痛觉的钢筋铁骨与古刀撞出金属的噪音。
两人角力的时间不过区区数秒，对于木村秀夫已经足够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一名称职的武士必须以家国大义为重！山本如今成了血族的奴仆，木村君请快做出抉择吧！”
方才自己多次相让的招式都被伊集看在眼里，在两难之间找出平衡点是对木村秀夫最大的折磨。
拖沓的刀法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每当木村秀夫循起出招的轨迹时，回忆总会伴着风撩过耳边的碎发，练剑室的气味回潮汹涌。
算到今日，已是他与山本共度师生岁月的第十个年头。
无论信仰是否崩塌，肢体的记忆永远是玄而又玄的枷锁，叫自己如何用熟悉的招式切入恩师的肚腹！
他从未被迫作出任何重大的决定，唯一的决定便是刀剑的指向。
“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手软的男人该如何在劲敌面前握紧自己的武士刀！”
山本悉心培养的学生还是给我埋下了祸种，此人怕是一时半会转不回脑子了！伊集双眼左右一飘，木村秀夫的剑化成了手刀，这不算严重的忤逆对新官上任的自己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
山本应声倒地，浑厚的掌力波及了他。
这家伙实力委实不弱……硬来是万万不行的……
“当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叫木村君短短几天内就与恩师反目，实在是太残酷了。”
他在喜怒两者间切换的非常自然，搭上木村秀夫的手掌也多了些许信服的力道。
“正因如此，木村才更要向伊集先生请示近些日子来，藤原魔法所发生的异常情况。”
将脊梁谦恭成一个弧度，木村秀夫的礼节不失，尽管满腹的疑虑叫他握不紧刀柄。
刚入秋的时节并不算太冷，一件九分西裤被伊集撑的刚好露了双脚踝，他在温暖的夜里却感受到无端的凉意。
吸血鬼们还真喜欢玩猫抓耗子，竟然逗了这小子一个月才把他引到我这儿来，像是一场步步为营的棋局。
须臾的凉意来得快去得快，踝部的肌肤感觉不到冷风，倒地的前神社君领怕是再难站起来。
方才那副疯魔的嘴脸的样子已经被你的得意门生瞧见，山本，接下来的话可就得任我拿捏了……
“真是一入政坛深似海。”
当艾靖敲开御座的门时，林麒正收着一份报纸，几簇鲜红的粗体字刚好被她瞧见。
“山本智久为东洋圣域戎马一生，到最后竟落得个死无居所的境地。”
“教授，你认识他？”
说话的语气但凡是惋惜的，艾靖总能从里面感知出几许钦佩来，不禁皱了眉，
“藤原魔法所不是一直和达罗迦尼交恶的吗？”
“艾靖，”
林麒就着月色转过身来，她呼吸一滞。教授少有地喊她全名，
“你在圣域住了将近四年，可明白为什么两所学校的学生会如此仇恨对方？”
窗外的光线过于明亮，一面始终温润而俊逸的五官覆着阴影，艾靖的小脸被月色印白。
“不知道……”
她还真没想过，
“作为一个外来者，我对于圣域的初步了解都取自他家之言。”
而为数不多的几次和日本队正面交锋更是佐证了她的想法，任何带有破坏性的感情永远不是一张单程票。
“我倒是从没见教授恨过谁。”
“因为只有意识形态能引起陌生人之间的仇恨。”
林麒似乎笑了笑，一片云挡住了月亮，虽然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艾靖反倒看不清他的脸了。
“对于国家而言也是如此，人们因质疑而智慧，却很少有人会质疑正确的本身，”
他弯下身时，地上留下一竖挺拔的剪影，
“山本智久和我之间……实在是亦师亦友，在我从达罗迦尼毕业后来到美国时，遇见了作为客座教授的他，艾靖，别这样看着我。”
她并不是故意的，这种长久植根的恶感已然成了一种惯性，
“也就是在神魔大战刚刚结束的一个月以后。山本的头脑非常敏锐，能从对手出招的瞬间洞察出植根在神兵下的情感，”
武士道与神兵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没有执念的驱使，则无法发挥出神使真正的实力……
召唤白虎真身的那一刻似乎离自己远了些，久未回忆之后的感动差点没让她掉泪。
导师衣钵相授的光魔法不也是如此么？
一束光绕上他的指尖，艾靖就这么看着林麒边走边说，山本智久的轮廓也走进了脑海，
“当圣域发起战争的那一刻，一方神便是一方魔。所以在面对从大战中存活下来的学生们时，山本更愿意从心结入手，而非一味的歌颂邪不胜正。”
战争留下的心结不难理解。艾靖想，自己并未参加过任何一场真正的战斗，即便若干年后成为一个聆听者，那些流离失所的故事都是一种折磨。
“醉心炼药，闭关禅修，人的灵魂的本身是会放光的，一旦历经了硝烟，则必然要进入一个极度安静的状态里洗一洗，才能使它免于分崩离析。”
一团光火脱手飞去，被艾靖一把抓住，指间染上林麒纯金色的风骨。
教授一直以来都是温润而善诱的，想必也是受了不少山本的影响吧。
“山本的不善辞令成了他的弱点。虽然日本的世袭君领制度使他成功上任，让他有了主掌政策的一席之地，却没给他多少话语权。那个真正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的人，往往是能说会道的首席内阁伊集院力。”
“那么山本智久极有可能是被血族所伤，在魔化的过程中急需饮人血续命，所以当他闯入居酒屋的时候刚好被抓了个正着。”
至于真正和血族狼狈为奸的……艾靖抬头望去，那双棕眼眸频频爆射着愤怒的火花。
答案不言而喻。
“伊集一直以来有建立远东霸权的野心，在联合之域真正代表远东地区的中国，则是他的头号大患。而山本在位期间则着手于教育改革，镇压阴党，对外积极团结亚洲各国，两人的政策时常相左。”
“所以血族和蚩尤的崛起对他而言是天赐良机，”
耳边滑过一丝风，艾靖回头，白虎巨大的头颅挨上了她，
“达罗迦尼和藤原魔法所都是两国政府的直辖学校，伊集估计会想通过日本队赢取比赛，来进一步巩固民心。”
那么她呢？白虎的肚腹非常温暖，轻躺上去，艾靖像是被一只大床包裹住，也裹上了过剩的重量。
静默一刻，她闭紧了眼，一头埋进黑暗里躲避着。
“靖，”
白虎刚现身那会风有些大了，月光一泻如注，天鹅绒窗帘随风乱摇。
穿过银白的空气，林麒的双眼被印成浅色，伸来的手形状优美而有力。
一只小手不自觉地搭了上去，他把她拉起，
“永远不要随意相信一个政客说的话，如果比赛中出现了一些让你为难的境地……我希望在虚无的正确和真实的善良中，你能选择后者。”
“教授，你真的不在乎输赢吗？”
她还想再说什么，当那双棕色的眼睛望向她时便说不出口了，它们在月白的照耀下生辉，
“我相信你因地制宜的能力，况且……伊集政变的日子不过才短短两天，你就这么确定木村秀夫会和他是一条心？”
“可木村秀夫他是武士啊，武士不是应该为神社君领服务么？
双腿蹲麻了，林麒起身走向吧台，扬肘为艾靖斟上一杯提神的饮料，
“木村秀夫是一位武士，山本也是一名武士，而伊集是一个野心家。”
他边倒边说，从高脚杯上抬起一只眼睛，
“野心家在追名逐利的路上，往往忽视了情感的力量，而武士永远只为武士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