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元苦涩的笑容一直僵直在嘴角，丰越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用尽量温和的声线问：“要添点水吗？陈老师。”

“不用了。”陈国元拒绝了丰越的好意，舔舔嘴唇继续说，“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们自己也开始在财务上做文章，这样两极克扣下来，对于总公司而言，报表上的收入明显减少，他们当然要查原因，于是上面下令让我们查账。不查不知道，一查真的吓一跳，他们居然背着我们偷了公司那么多钱。”

“因为是我和立军有错在先，我们只能忍气吞声把账做平，找了一个理由报上去，说是做错账了，公司要的只有业绩，所以账目平掉后，总部也就不再过问此事。”

“既然账目做平，总部也不过问，为何你们还要动手杀人？”丰越问。

陈国元嘴角又动了动，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才接着说：“那是因为，当时立军收到他们的好几次恐吓，他们说，如果不能让他们多拿点钱，他们就去总部告发，到时看十八个人的话可信度高？还是两个人的话可信度高？所以，忍无可忍的立军跑来跟我商量是不是要做了他们。”

“十八人啊！都做掉，你们胆子是有多大？你们是怎么想到置换身份的？”丰越问。

“其实也是无意间的一次，我俩看电影得来的灵感。”陈国元回忆简单描述了电影的内容，一个国外的片子，讲述的就是置换身份大逃亡的故事，丰越也不得不感叹这俩人胆子之大，竖起大拇指给陈国元看，他眼皮动了一下，似乎是认可了丰越对他的赞许，不管那是褒义的还是贬义的，照单收了就好。

“接下来呢？”丰越不想给陈国元自我欣赏的时间，接着问。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是具体实施过程长达一年之久。尤其是我们在找人替换这件事上，下了很大功夫，我们需要的人，必须憨厚老实又生活窘迫，好在我们没有放弃寻找，终于在他们的原籍找来了替换者，都是一群生活不得志的年轻人，我和立军也真是下功夫，手把手交给他们工作的能力，在新地方的生存方式和交际能力，效果不错，你也看见了。”陈国元耸耸肩，似乎回忆这一部分，让他感觉很自豪。

“为什么一直拖着呢？”丰越看着陈国元的眼睛问，他当然看出陈国元的自豪感，所以迅速换问题。

“因为苦于没有机会一次性解决他们！你想，那十八个人都要靠我们私下接济来生活，我们也压力巨大，其实也是差一点就放弃了，也许是上天眷顾，也许是他们本该命绝，那一年，公司的一个旅游的福利轮转到我们分部，你看，机会就这样来了。”回忆这一段，陈国元的脸色明显红润起来。

“其实我们只是利用他们贪财之心，所以很容易就让他们同意，每人分得一万五，又能放假一周，只当是去庙里休养生息的，所以拓展计划很顺利就实行了。”陈国元又喝了口水，“我们也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在山上住了几天，假装要狂欢，让人出去买酒，刘老实在酒里下了药，等他们全部昏死过去后，我们分工合作，一人处理两个，就这样我们也大刀阔斧干了两天才干完，清理完现场后，刘老实把衣服拿出去销毁，具体怎么弄的，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你们就分手了？”丰越不给陈国元太多时间休息，又提出问题。

“其实我们因为消耗了大量了心力，所以在那边多呆了几天才回去，总部去报警，是因为一直没收到我们回去上班的信息，打电话也没人接，派人去分部查看，一看空荡荡的分部，以为我们集体出事了，所以才吓得报警。”

“然后呢？”

“然后我和立军回去后，让十八人直接进入分部工作，我们去总部汇报，给出失踪的理由，是绕道出去玩，在山里没有信号，又因为出了点小意外导致有人受伤，所以耽误了回程时间，领导相信后又带着领导去警局销案，就是这么个过程，如果当初他们有一个人没那么贪心，计划也无法顺利进行。”陈国元摇摇头叹息一声，“哎！人啊！总是败在自己的贪念上，不管是为钱还是为色，贪心总是会害了自己。”

“手机呢？”丰越问。

“那个好办！取下电话卡后，全部烧毁了，然后把卡置换后的十八人，装入新手机，说是公司福利发给他们，只要他们守口如瓶，保证衣食无忧，所以你看，确实是生活美满，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陈国元似乎生出一丝优越感来，确实是，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不得意？多有成就感。

“那些人的家庭呢？就无人察觉？”丰越问。

“我们最初就是按照，本体这十八人的家庭状况来寻找的目标人物，这回你该明白我为何说老天都在帮我们吧？”

“蒋家二孩子的死，你保证是无心的么？”丰越直直盯着陈国元的眼睛，不给他感慨和自我提升价值的机会。

“那天我们都在现场，确系无心，我老婆回去后做了两年噩梦，夜里总起来哭，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的，还总是一个人对着墙角说胡话，老实说，谁愿意发生那样的事情？但是，已经发生了，我们能抱咋办？我无法面对他们，只好带着老婆回了老家。哎！谁能知道，立军没多久也出了事，所以她们母女恨我也正常，只是可怜我的果儿，代替我们受了罪，我有罪。”

提到自己的女儿，陈国元的脸色又回落成之前的死灰，泪水拼命往下流，他似乎也没觉察到，衣襟很快就被打湿，果然是过度悲伤的哭泣都是无声的吗？

丰越停顿了半分钟，才继续问：“后来村里的那几个年轻人，跟你们再无联系么？”

“除了刘老实，别的确实没联系。不过当时的钱，我跟立军一分没拿，包括我们自己的钱都给了他们均分，此后再无联系过。”陈国元一口饮尽杯中水，“头几年，老实还因为立军的死，跑去找过我，经常骂我，我能如何？随他骂几句呗，后来不知道为何也不了了之，说起来，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因为他也死了。”丰越故意透露这个消息，观察陈国元的反应。

“啊？他也死了？为什么？”陈国元错愕至极，瞪圆双目耿着脖子问丰越，“怎么会死了？”

“生病的吧。”丰越从他的反应就知道他确系不知道刘老实的死，也就随口回答。

“哦！难怪，后来他找我几次，一次比一次看着精神不好，原来是生病了。”

“最后一次找你是什么时候？”听陈国元这样说，丰越又来了兴趣。

“怎么着也有两三年了，具体我也不记得，我离开海京回了老家，他嫌远，难得去一次吧，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心没肝，我也只能苦笑，谁没心肝？我为了他连人都敢杀，现在争论是非也没意思了，他已经不在人世，那十八人，倒是活得不错，也很认真地工作，肯请政府给公司说说情，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罢了。”

“他们的父母，你们是怎么瞒过去的？”丰越没有接陈国元的话，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提问。

“当时我们找，主要对象就要找那些父母不在的，所以历时很长，也一直在17人上徘徊，最后差点要放弃的时候，有一个叫王晓的姑娘出现了，她替换的是秦小米，据说她认识秦小米，她说秦小米的父母交给她负责，只要秦小米不找她麻烦就好，我们当然保证不会有人找麻烦，我们骗她，秦小米捐款出逃国外，分公司不想背黑锅，急需人顶包，她愉快地答应了。”

“你们这故事够曲折离奇的。”丰越边往外走边说，“陈老师，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想问问，我太太她？”陈国元叫住丰越，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太太从头至尾没有参与其中，所以她可以回家了。”

丰越离开的方向，只剩一扇门，陈国元还盯着看，看了好久好久，才喃喃道：“该来的，一个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