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学之后的大半年,赤司和秀景都没怎么联系,连秘密空间都几乎不更新了。
秀景拒了所有的常春藤名校,去了相当低调的小型私立coldspring学院。这所学院里汇聚了世界各地的怪咖,在尊重个人的基础上辅以支持来帮助学生们了解世界,倒是方便秀景开展她那疯狂的个人计划。
她不再跳啦啦操了,照她的说法,那玩意儿纯粹是为了挣世界冠军最方便,从而最大程度地领取家族月份钱。
御首山家族子嗣众多,内部有一套严格的零花钱领用制度。简单来说,除了家主,所有人必须根据每月的成绩,成人是工作,孩子们是学习或者才艺,来领取生活费。生活费分例钱,奖金和股份奖励三部分。秀景是家族里除了正德以外挣得最多的人。她自己不怎么爱花钱,所以大部分收入都投到她那个秘密计划里去了。
她甚至还鼓动赤司和她一起去投天使计划,以及埃隆马斯克的falconhe□□y。为了说服赤司,她对着他视频唱了一段大卫鲍伊的spaceoddity:“forhereamisittinginatincan,farabovetheworld,planetearthisblue,andthere\'snothingicando.”
赤司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他不仅有剑桥兄弟会的活动,还经常在英国和欧洲各地奔波,打理家族事务。赤司家很大的一块构图是精细化工产业,从石油添加剂到金属表面处理剂,再到磁性材料、感光材料,甚至化妆品与盥洗卫生品,乃至医药行业无不涉猎。欧洲是个高度成熟的产业分工和技术研发基地,故而赤司家族的颇多业务重点放在欧洲。现在征臣逐渐把这部分放权给他处理,自己则专心应对亚太特别是大中华地区的经营。
为了居住和工作便利,赤司家在剑桥市附近的ely购买了一处独栋屋供赤司居住。他第一个学期住在学生公寓,后来就搬进了ely的家。在剑桥,他相处得比较好的朋友是lenka和matthew,一个是挪威国际石油公司最大股东的儿子,一个是兰开斯特家族的正宗继承人,他们年龄地位相似,也合得来,没有少爷公子的顽劣,倒是都挺有干劲儿想做点实事。
这天几个人围坐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讨论一个义工项目的具体细节。早春四月的剑桥,阳光明媚,春意盎然。lenka吃着一个muffin,有只松鼠凑到附近来,他掰了些碎屑给这小家伙,大家都暂时停下讨论,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互动。
matthew翻了翻自己的包,找到一袋吃剩下的杏仁,也扔了几颗过去。赤司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所以没什么可投给松鼠的,就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准备分享给大家。松鼠吃完了所有食物,还皱着鼻子到处闻,一副没吃饱的样子。lenka张开双手,又打开包给松鼠看,表示自己真的没有食物了,没想到这小家伙相当不满意,鼓着腮帮子呲出牙齿,冲他凶神恶煞地叫了几声,一口将lenka的饮料杯子叼在嘴里然后转身跑了。
可怜的lenka掩面做伤心状,还夸张地捶地表示心灵受到了一万点暴击,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赤司刚按下结束拍摄按钮,就收到了秀景发来的一张图片推送通知。
赤司不假思索地就点开了,然而下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僵在那里,震惊地盯着手机屏幕,呼吸都停止了。接着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关了手机屏幕反扣在背包下。偷瞄了一下朋友们,貌似没人察觉他刹那的失态。
matthew继续说着项目方案,赤司的目光却游离开来。她绝对是故意的,他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绝对的。
lenka突然问赤司:“你还好吧?”
赤司镇定自若:“哦,没什么,觉得有点热而已。”
lenka耸耸肩,继续说道:“我认识个米国女孩子叫tristen,她下周来剑桥做交换生。我知道她在米国做了好几个这种废弃物回收然后翻新利用的项目,应该让她也加入进来。”
她的确在照片下面写了下周来剑桥,可是这绝对是她的报复。刚入学的时候,秀景有提到她恢复了无动力帆船训练,差不多天天泡在海边,赤司实在是看不下去视频里的她把自己晒得不成人样,从自家药妆师那里咨询了一下,然后让三上秘书给她寄了一套自有品牌的护肤品。
从赤司的角度来说,无非是受不了她太不把自己的美貌当回事。之前她随便穿衣服,背个好多年不换的破包,他都忍了。但是完全不靠脸吃饭,绝对不符合赤司的价值观。过分打扮自然俗不可耐,然而基本的护理都不care,还振振有词这种小事不用介意,简直要让他破功。除了青峰,他还真没见过哪个东洋人比得上她黑的。看着她那晒褪色的秀发,黝黑的胳膊腿儿,还有满脖子和一肩膀的晒斑,不知怎的就让人火大。
所以现在她是报复,报复他送了药妆品给自己。这种人不可理喻,可恶至极。
赤司强压着心慌的感觉,漫不经心地听着大家的讨论。他忽然就不想再见她。离她越近,就越发现她掺和在各种甜蜜下面的邪恶细胞,这人就是个恶魔,不恶心他一下好像就对不起御首山这个姓氏一样。这一家子果然都是些又荒唐又乱来的混账。
这一天时间,赤司都过得相当不舒服。三上秘书自有眼力,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就尽量把晚上的文件都转成音频和视频形式让他浏览。平时赤司的效率很高,午夜之前一定就寝,可是今天他似乎有意把速度慢下来,熬到快1点才处理完事务。工作结束后也没去洗漱,而是自己坐到后院花园的露台上,黑咕隆咚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上不敢上前打扰,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尊天神怎么就恼了,毕竟少主的定力是超乎寻常的强大,他从来没见到赤司的气场这么异常过。他悄悄把屋里明亮的灯光关了,换成露台上昏暗的小灯,然后退回自己的房间,这样可以在尽量不打扰赤司的情况下随时恭候他的召唤。
四月底的花园,只有那株梨树绽放了一树的洁白,黑暗中,春风将清香吹满整个花园。灌木丛中不知有什么小动物在悉悉索索地活动。月光温柔地撒下银辉,将赤司笼罩在朦胧之中。
他脑子里还是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美极了,可对于他来说各种不对劲。
秀景大美女没穿内衣,白色低胸t恤都被海水浸湿了,在她心爱的帆船上俯身看着船首固定的摄像头露齿而笑。是,她的头发有些贴在脸颊上,其余的被风扬起来,脸上、身上甚至镜头上都是水珠,可是她没穿内衣,浑身湿透了,什么都一览无余。
想到这个照片,想到她那不施粉黛就散发出的惊人的美,他就莫名地开始口干舌燥,心烦意乱。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说:瞧,我不用你那些药妆也是好看的。
谁知道她自己明不明白,这么撩实在是其心可诛。
赤司绝对不想承认自己中招了,但是他的潜意识里就是不肯去上床睡觉,抗拒得很。
他回想起三年多前差不多同样的时间,他们那次见面。
应因地区对抗,政府斥巨资升级现有军舰,并开始建造准航母级别的。这个巨单自然是被御首山家族和赤司家族瓜分掉,一个主做船体和武器铺设,一个负责电子通信设备,其余的分给上百家中小型企业。
这两家族做事风格是不一样的,赤司家族的产业管理更具有现代化标准,附庸的其他中小家族,都是以公司管理模式或者产业链形式与赤司家族保持紧密联系,比如绿间家的手工铸造特型轴承就专供赤司家族;而御首山家族更具有家族企业的性质,除了宗家和分家能干的家族成员执掌企业,还有几个死忠家族从维新前就一直追随,忠诚度牢不可破。
能在一起合作,无非就是利益。他们之间的利益羁绊实在是太复杂太深厚了。除了政府订单这样的巨无霸合同,在其他方面两家也是合作无间,御首山家族所有的弹药供给都来自赤司家族,因为后者在化工合成上的实力。反过来,赤司家族的原材料进口和成品出口,也要倚赖御首山家庞大的全球海运链来完成。更不用说他们秘密进行的基金会运作了。
所以这就不奇怪,在信良丸升级改造完成之后海试之前,有关方面特意邀请两家代表登舰参观验收。凑巧的是,大当家的都有事不能出席,来的全是晚辈:赤司征十郎和御首山秀景。邀请方倒是没有因为来者都是初中升高中的小孩就掉以轻心,仍然极其专业地带领他们参观内部结构,讲解操作流程,展示甲板布局。
那时候的赤司正是两种人格并存的时候,也是人生头一遭因为不服输而野心勃勃的阶段。所以专业人员的讲解,让他听得津津有味,不停地提问。实际接触后,他才真正在直观上意识到御首山家族雄厚的制造实力。心生感触,就不由得注意秀景的表现。可是他见到的秀景,看起来比自己还糟糕。
赤司是穿了正装出席活动的,秀景却随随便便套了个灰色t恤和牛仔短裤就来了。不仅外表和以前一样不修边幅,连身材都膨胀得不忍直视。她打小就是比赤司高的,青春期女孩发育早的自然规律,越发显得她武高武大。她还是那么黑,可是比之前胖多了,倒不能说真得胖得像吃垃圾食品的那样走形,只不过是比同龄人臃肿,看着没精打采而已。
赤司的第二人格对秀景这个状态很不屑,他原先是把这个疯丫头当做对手之一,可是看目前秀景的状态,大腿都有自己的两个粗,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样子,这个对手目前是废掉了。第一人格却颇为诧异,秀景身上消失的不仅仅是野性,更是种生命力,难道抄了几年经书,就能变化成这样?
现场有意思得是,两边跟着的秘书都是女强人,以作风凶悍闻名。赤司家来的是集团第一行政秘书岛崎小姐,御首山这方则是行政公关口的红人川平女士,这俩美女一见面就迸发火花,没有一句对话是心平气和进行的。倒是征十郎和秀景两个小主子井水不犯河水,一副事不关己的派头。
用完招待午餐,赤司到甲板上吹风。天气晴朗极了,东日海一望无际。然后秀景也跌跌撞撞地上了甲板。她整个人痴痴愣愣的,动作也不协调。赤司试着把这个笨拙的胖大女孩和记忆里的小野兽对应起来,然而她每次出现形象都在变化,让人捉摸不定。第一人格的强烈疑问占了上风,促使他上前一探究竟。
川平看到了,想要上前阻止,被岛崎拦下了。两人跟斗鸡似的,脸对脸卡在炮台后面,倒把其他无关人员屏蔽掉了。
赤司主动向秀景打了招呼。他怀疑她是不是在吃什么药,因为近距离看她,眼睛都好像不聚焦。
秀景瞅着他看了好半天,才说出他的名字。然后她就一直看船舷的吃水线,好像那是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样。
“你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赤司到底忍不住了。
秀景连头也不抬,过了一会慢吞吞地说:“我在吃药,因为暴食症。”
阳光下的秀景黝黑发亮,像一尊非洲史前雕像,沉重又寂寥。
赤司看着远方说:“我们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秀景突然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笑声:“那你有什么问题?”
“我好像不是我了。”
“你当然是另外一个人。”秀景用手扶住护栏,斜靠在船舷上。“你刚才要是不说‘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差点就以为你有了个替身。”
海风把两个人的衣角和头发吹得在空中乱舞。
“不过这种小事不用介意好了。”秀景也懒得把杂乱的发丝从脸上拂下来,“反正不管我们怎样,该干的事情一件都少不了,谁都不会在乎我们到底是谁。”
谁都不会在乎啊。多么残酷又正确的事实。
“我看也就咱们两个同病相怜一下吧。”秀景又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她拍拍自己的大腿,“你也看到我这德性了,肥了40磅呢;你呢,异色瞳小猫咪,自己和自己打架也挺好玩儿吧。”
赤司居高临下看着秀景,她本来就是腰短腿长的身材,这一胖,越发显得没有腰身,宽松t恤都被脂肪撑得鼓鼓囊囊的,伟岸的胸围下面接着就是一对儿大象腿。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的秀景也没难看到哪里去,她那两条健硕的腿其实无碍观瞻。加上她无论身上怎么胖,脸庞一直是玲珑立体的,小头安在壮身上,还挺像个女子摔跤手。
在秀景眼里,赤司这个长着娃娃脸,一副单薄小身板的小大人,也是古怪得很。她是在吃治疗焦虑的药物,脑筋不如以往那么灵活,可是这家伙明显就人格分裂了,她一眼就瞧出来了。她还以为他多厉害,原来也是哑巴吃黄连心里苦焦焦的主儿。
所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原本是打算嘲笑对方一回,末了都泄了气——半斤对八两,谁也没有赢过谁。
“改天说不定我们能联手上演个《飞越疯人院》。”秀景终于站起身来,好像要扛起富士山那么吃力。她一边微微喘着粗气,一边咣咣捶着后腰。“我是不能在这里再呆着了,”她指着冲过来的川平,“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她该被我爹剥皮了,别看他们有一腿。”
赤司看着秀景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偌大的甲板上。他忽然扭头问岛崎:“你觉得我是谁?”那恐怖的气场和诡异的口吻,吓得后者语噎。
赤司也不理她,自己往舷梯方向走去,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这些俗人哟,还不如一个暴食症的蠢丫头明白他。
那天晚上,赤司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自己在森林里追一只鹿,这只鹿特别灵活矫健,而且十分狡诈,他怎么也追不上。他跑得疲惫至极,但是那不服输的意志强迫他坚持下去。鹿跑一会儿就停下来回头看他,好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赤司开动脑筋,设了个陷阱,终于把鹿困住了,就在他抓住鹿腿的一瞬间,这鹿突然变成了秀景,她像白天那样神经兮兮地大笑,披头散发没个正形,赤司吃惊之余,发现自己一手握着她的脚踝,一手却抓在她的大腿上,仔细看看,那腿又黑又壮,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粗的腿?!
他醒了。
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钟摆规律的咔咔声,一切死寂。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把光线阻挡在窗外,他稍稍侧头看了下时间,早晨五点半。比往常早醒了一个小时。他觉得做完这个梦特别累,决定去洗个冷水浴然后下一会儿将棋。
就在他想要起身的一瞬间,被子下面传来异样的感觉,他低头一看,顿时面红耳赤。原来睡裤和床单已经一片狼藉。
赤司愣了好几秒钟,才逐渐回过神儿来。他的心跳飙升到150,耳道里回响着心脏在胸腔里的咚咚震动之声。脸非常热,手也有点抖,唯一的念头就是怎么把弄脏的衣服和床单在人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处理掉。平时都是佣人把要洗的物品整理好送去清洗,今天这事儿无论如何……绝对要保密。
第二人格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只剩下第一人格在那里期期艾艾,当真是人生最尴尬时刻。
想到这里,赤司的下巴在黑暗中绷紧了。
今天他看到秀景的照片,那种被闪电击中的惊慌和羞涩,和三年多前那起“事故”如出一辙。所以他是不敢去睡觉,害怕第二天早晨事故重演。尽管理智不断提醒自己,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但是心里的那种慌乱却是怎么也克服不来。他对自己的慌乱感到生气,他怎么可能失去自控能力,这是多么……令人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暗香浮动,月夜静谧,人间安睡。唯独他在天人交战。
良久,他才起身回到屋里。
春天了,躁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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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秀景到了剑桥,赤司也没去找她。他确实是忙,但是忙得都很凑巧,每次lenka找他去做废物回收项目,他都有事走不开。
lenka说我觉得你有点奇怪。
赤司说我哪里奇怪了。
lenka说我讲不出来具体感觉但是你真的不是在赌气或者逃避什么吗?
赤司说你有错觉了。
lenka亮出他那招牌式耸肩:阿卡西先生,你还能再口是心非一点吗?anyway,祝你好运!
赤司的好运果然来了。
周三下午他去伦敦的一个画廊出席活动。进行到一半,秀景给他打电话。他并没有接听,过了一会儿她发了条短消息过来:请接电话,谢谢。于是他就找个借口到偏僻的地方接了。
她噼里啪啦地讲着:我在伯明翰,晚上八点左右会到ely车站,请你去接我,给我一顿饭吃,我快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还有,我现在痛经,请你去给我买点生姜和红糖,再买一包卫生棉垫。谢谢。
赤司站在现代派展厅中,左一个jakeanddinoschapman,右一个adamlister,艺术品在恰到好处的照明下闪耀着光辉,全都是现代文明的杰作。但是这家伙的电话把精致的艺术气息都扫荡一空——生姜、红糖、卫生棉垫。很好,活该你饿死。
活动结束后,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自己要接这个电话,但是他的身体却做出了和大脑相反的决定——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在gps上选了ely车站,然后停了一会儿——自己这是干嘛呢?幸好他今天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不然还得费口舌解释和三上秘书解释,既然三上秘书开着另外一台车去利物浦了,现在索性自己全干了。
赤司先搜了一下女生的生理痛和生姜红糖有什么关系,原来是中国人常用的法子。联想到秀景的外祖母是华侨,这应该是她的外祖母传授的,他马上决定去附近的华人超市。至于卫生棉垫这种东西,英文怎么说来着?罢了,去了再说吧,药房应该也有就是了。
抵达伦敦最大的华人超市,他开始寻找秀景要的东西。亏了他练习了十几年的汉字书法,货架上的汉字能猜个大概意思。很快就找到了成袋包装的红糖姜茶,他考虑了一下,每种拿了三袋。接下来是最头痛的卫生棉垫,他到了女性用品区域,多少都感到些不好意思,估计没几个男生见识过满货架的卫生棉、卫生护垫和月经棉棒到底有多么壮观。
看着眼花缭乱的品牌和类型,饶是赤司也无从下手。他看了下腕表,时间不多,硬着头皮请教了在旁边摆货的超市阿姨。这位朴实的阿姨英文听不太懂,但是通过旁边一位热心女士的翻译,阿姨恍然大悟:“girlfriendok!ok!”
‘no,sheisnotmyg…….’
‘iknow,iknow.don’t(be)shy!’阿姨露出我什么都知道的微笑,转身就从一个货架上搬下来一小箱精致包装的卫生棉,‘this(is)best.good!good!’然后一把就塞在赤司手上。
赤司窘迫地道了谢,走出货架所在行,看到旁边有个购物筐,麻利地就把这小箱塞了进去。路过食品区,他忽然想起冰箱里可能没什么食物了,而秀景这个饿死鬼的战斗力他是晓得的,所以他又开始挑选食材。结账的时候,东西往传送带上一放,前后都是中国阿姨们好奇的目光,还有收银员女孩略微惊诧的表情。他只好自我安慰:没关系,反正他们都是中国人,不认识我。逃一般地出了超市,重新回到车里,他才轻舒一口气。
一路开回ely,三上秘书打来两个电话汇报事务,完了说可能今晚没法赶回来,争取明天早上回来。赤司当即要求他留在利物浦过夜,有些事在他看来还没到三上能知道的程度,虽然三上的忠诚度在逐渐巩固。左手不可知晓右手在干什么,帝王术的精髓。
回到家,离秀景的火车到站还有一个多小时。赤司先换了便装,喝了一小杯茶,然后把食材取出来进行预处理。东洋料理他只擅长做汤豆腐,这是小时候妈妈常做给他吃的美味。他把豆腐切好块,放入沸水中焯去豆腥味,然后将味增汤煮上。等汤开的过程中,将牛排用刀拍好,加盐、胡椒和红酒,放入冰箱腌制。
做完这一切,他去接秀景。临出门前他又退回来,把那箱卫生棉藏到沙发和边桌的缝隙中,尽管没人会看到,但是他总觉得这东西不该大咧咧地放在起居室显眼的地方。
秀景坐的那趟车提前了一分钟到站。
赤司老远就看见秀景穿着一身牛仔装,背着个大包,风尘仆仆地走过来。她微蹙着漂亮的眉毛,腰板也不像平时挺直。依旧是迈着长腿大步前进的步态,可是弹性消失了。她累坏了。
上车前,秀景把外套脱下,反叠起来扔到后排车座脚下,然后一屁股就瘫在副驾上,没过一会儿直接陷入睡眠。赤司一边尽量平稳地开车,一边时不时地从内后视镜中看她一眼。睡着的秀景特别甜美,完全没了睁开眼睛时的攻击性。她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车窗外灯光的照射下,投下一片阴影。鼻梁在半明半暗中描绘出好看的轮廓。嘴唇还是蜕皮,此刻微微张开,看起来孩子气十足。
赤司知道,为了平衡秀景性格中的戾气,蝉叶和尚让她尽可能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体育运动上,特别是竞技体育项目。她这种人,生来就追求屠戮的快感,最好的发泄途径就是在现实中比赛中把别人当菜瓜一样嚓嚓干掉。总之,她不能闲着,闲着周围人就要倒霉了。但是她不闲着的时候,是自己倒霉。这个世界上,只有秀景能跟他要饭吃,吆喝他去买女性用品,这已经不是哪一方脸皮厚能解释的,倒有几分……你情我愿。
返家路程,他多开了十分钟左右。安睡的秀景让他心里十分平和放松,他甚至有种冲动要一直开下去。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停下车,他轻轻喊她的名字,又轻轻推了推她,她才睡眼惺忪地醒过来。她嘟囔道:“真想爬进屋里去。”
赤司握住她的手臂,帮助她从车里出来:“反正没有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得爬。”
秀景伸着懒腰一声□□:“我一世英名啊,怎么可以毁在这个威尔士的无名乡村。”
赤司笑了笑,没有搭腔。他帮秀景把行李提进屋里,然后去沙发后面把小箱子拿出来:“你要的东西。”
秀景挑起一边眉毛:“哈!你还真是厉害,能买到这种组合装!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吗?”说完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我能在你这里洗个澡吗?我带着换洗衣服。”
赤司一面耐心地等她打完呵欠,一面卷着自己的袖子,说:“如果你要洗澡可以去我的卧室,我今天准备的饭菜很简单,但我想你应该可以吃饱的。”
秀景脱下袜子,拎起背包,往楼上走去:“放心,你做什么我都吃得下。”
赤司小心翼翼地把牛排最后一次翻面。他给秀景准备了两块三分熟的,自己那块则是七分熟。这个bloody小妞,是三分牛排的狂热粉丝。他却对牛排的喜好一般。
秀景下楼的时候,赤司刚把牛排盛盘,正在处理汤豆腐最后一道工序。
“我开红酒你介意吗?”秀景来到酒柜那里研究着。
“当然不介意,请便。”
“你今天用的是什么牛排?
“菲力牛排。”
“嗯哼。”秀景闻言放下了她最喜欢的cabernetsauvignon,换了merlot,开了瓶,自己先倒了一杯喝起来。在密苏里的农场,外祖父有半个足球场大的酒窖,爷孙二人经常在里面消磨时光,秀景因此练就了品尝葡萄酒的好舌头。
“啊,这东西你也有啊!”她注意到赤司收藏的一套九零年代的fmacoustics,不由得发出赞叹,“你哪里搞到的啊?”她蹲下身子,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保养成色。
“从一个蠢材手里,本来是他父亲的遗物,他觉得碍事要丢掉。”
“嗯,所以说蠢即是恶嘛!”秀景看着赤司的唱片柜,“要是换了我爹,就该打人了。”正德是个吃喝玩乐的顶尖行家,秀景之所以懂行,也是耳濡目染的结果。
赤司本来还在纠结,要是秀景穿得乱七八糟地出来吃饭,自己会不会继续上火。不过今天她穿了一条亮绿色的连身裙裤,尽管还是松松垮垮,但是胜在材质不错,配有系绳腰带,加上美人蓬着一头刚洗过的秀发,看起来相当养眼。
于是他就很愉悦地上好了菜,调好灯光,等秀景开饭。
秀景选了marthaargerich演奏的englishsuiteno.2inaminor,bwv807,然后把窗户打开,拉好窗帘,来到餐桌就坐。
前奏响起,两人默契地碰了下酒杯。饮完第一口,秀景把所有食器里的东西审视了一遍,满意地称赞道:“看起来很棒,我真的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
“家常菜而已。”
“世界最高料理就是家常菜啊。”秀景抄起刀叉,先去解决牛排。一刀切下去,粉红色的肉汁缓缓溢出,惹得她食指大动。“超赞。”她嚼着牛排,“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三分熟的?”
“你自己说得。”御首山和赤司的家规规矩甚严,食不语是铁律,但是现在气氛谈话刚刚好,难得两人的状态都这么松弛。
“喔,上次在中华料理店我说过来着?”
“嗯。”
“我这辈子是没法遂了蝉叶的心意了,注定是个肉食动物。”
“黑胡椒我没有多放,汤豆腐倒是有点重了。”
秀景先把第一块牛排解决掉,才开始品尝鲣鱼汤豆腐,“我觉得挺好的,稍微咸些,但是鲣鱼味道衬托得很好。”
“原来我妈妈做的时候,口味就是偏重。”
秀景点着头:“咸得完全有道理,我不能再同意了。”
她胃口大开,牛排都吃完了,汤豆腐见底了,沙拉什么都没剩下,味增汤来了两碗,米饭倒是只吃了几小勺。自从她暴食症治愈了之后,应营养师的要求,淀粉类严格限量,这几年下来也习惯了。
赤司看着面前的女孩吃得心满意足,油生出一种欣慰感。小时候妈妈每次看他吃饭吃得很香,大概也是这种心态了。
吃饱喝足,秀景帮助把餐桌收拾好,趁赤司扫尾厨房工作,歪在沙发里看手机。里美秘书兢兢业业,就好像三上秘书尽心尽力地跟着赤司。但是秀景没有让里美秘书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们之间靠各种通讯手段沟通。秀景闭上眼睛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然后给里美发语音留言。等赤司也坐到沙发上的时候,她用右手扶着额角,怀里抱着靠枕,聚精会神地读着手机上的什么。手机屏幕映着她人畜无害的脸,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女孩。
然而她眼睛里时不时闪过的锐利,说明这绝对不是只小猫咪。
“lenkaj你也认识对吧?”她头也不抬地问赤司。
“是我在划艇社团的朋友。”
“这家伙老是把活动安排在周三。他是不是这一天很闲?”
“好像周三他只有一节课,十一点以后就没有其他课程了。”
“怪不得!”秀景换了个姿势,把两条长腿盘起来,下巴抵在靠枕上,“这个时间我们小队成员可都很忙啊。说起来,我这周五还有个在线考试。”
“你去伯明翰收垃圾了?”
“垃圾分类,翻新,然后加上电子标签再免费投放社区。主要是家用电器和家具。”秀景慢慢地用手掌从里向外按摩着眼眶,“一方面是进行recycle,另一方面是做数据追踪。”
“你去的社区基本都是低收入的吧。”
“啊,当然。”
赤司看着她,心里又隐约有点火气。低收入社区的治安和卫生有多差,大家都知道。看她今天这样子,大概又是把自己当男人一样去做苦力。她是不会闲下来,但是她就不能做点女孩子做的事情吗?转念一想,这家伙八成是个feminist,和她讲这些她也听不进去。这么琢磨着,脸上就不由自主地带出来几分阴沉。
秀景发觉赤司又不说话了,放下手机,小心翼翼地探过来身子,抬头看他的脸色:“你还好吗?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赤司盯着门外的露台。
“赤司大人,我可不是刁民呐!”
对,你不是刁民,是魔女。
赤司终于把眼睛转回来看着带着一丝坏笑的秀景。她为什么就能这么泰然自若地挑战他的底线呢?
看着那海藻般丰盈的秀发,还有那张在其中半隐半现的秀丽脸庞,他忽然有种冲动,渴望把手插入到那浓密的瀑布中好好地抚弄一番。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先是一只手,接着是另一只手,力度恰好地抓住了秀景的脑袋,然后把它往沙发上一按。于是秀景就变成了给他磕头的滑稽姿势。
她的头发手感好极了,顺滑且茂密,微凉的发丝和温热的头皮形成了绝妙的搭配。她用了他的洗发水,那股熟悉的气息让他心潮澎湃。
秀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开始挣扎,她自然不是乖乖就范的类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沙发软得很,加上秀景是个头着地的跪姿,她越是反抗,在沙发里陷得越深。
这丫头的力气太大了。赤司一开始没怎么用力,但是接着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压制她。他毕竟是个男人,再打不过她,实在是丢面子。
秀景的右手开始掐赤司的腿,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两腿一夹固定住她的老虎钳子。秀景又用左手挠他的手臂,他反手用手肘把她的左手顶在沙发靠背上。秀景呜呜地叫道:“放手啊?你不是说我没有招惹你!”
“你怎么没有招惹我!”赤司语调陡地拔高。
“唔唔,放手!很痛啊,混蛋!”秀景的脸一直被压在沙发上,两只手都失去了自由,正在她准备来个蝎子倒卷帘试图用腿去攻击对方的时候,赤司忽然放开了她。
秀景一咕噜爬起来,在沙发上跪直了身子,气喘吁吁地瞪着赤司。她的嘴角还带着口水,都是这混蛋的杰作。赤司也瞪着她,他俩就像小时候斗气一样大眼瞪小眼。忽然他猛地上前,给了秀景一个脑门冲击。后者闷哼一声,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
赤司马上就后悔了。
他从来没见到秀景哭过。刚才他突然想起来三岁那年秀景和他顶头用过的脑门攻击,本来今日是新仇旧恨一起还给她的,可是他没料到她居然就哭了。
秀景茫然地睁着两只眼,眼泪扑簌簌流个不停,一颗颗滴在她的裙摆上,洇出无数朵暗绿色的小花。
她的眼泪价值千金。
赤司捧住了她的脸颊,用手指拭去她的泪珠。他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
秀景是被撞蒙了。赤司那一脑袋,直接顶在她的印堂之上,奇酸奇痛,根本控制不住泪腺。她眼泪汪汪地看着赤司,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狗。赤司伸手把纸巾盒拿过来,帮她蘸着眼泪。
“你到底是多久没哭了?存了这么多眼泪?”确认她没事后,赤司松了口气。这家伙的眼泪简直是喷涌而出,多得吓人。他又去拿了个鸡蛋敷在她的脑门上。
秀景用力吸着鼻子:“不知道,反正好久没这么痛快地流过眼泪了。”她差不多用了半盒子的纸巾,才把眼泪止住。她又去卫生间待了一会儿,然后出来和赤司道别。
“今天回去睡一大觉,明天去上课、复习,后天考试。”她说。
赤司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印堂上还有一块红印:“你真没事了?”
秀景习惯性地挑起左眉,把手一摊:“没事了。开闸放水完毕。”她从来就是这样,没有小性儿,只见她哄别人却没有人哄得了她,她自己就好了。
赤司心里有点失落,但他没再说什么,帮秀景拿好东西,开车送她回住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秀景掰着内后视镜,看了下自己的眼睛:“但愿明天不要肿起来。”
“你回去用勺子再冷敷一下吧。”
“冰镇黄瓜片是不是也可以?”秀景掏出自己的手机,“我得给我的小老婆发信息,让她准备好了,这样我回去就能用上。”她说的“小老婆”是自己室友的绰号,一个中国女孩。她们两个合租了剑桥市中心condo的一套双卧室单位。
她准备下车时,赤司再次为脑门冲击道歉。秀景把已经搭住车门的手撤回来,轻轻拍了拍赤司的脸颊:“别担心,我可没你那么小心眼儿。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赤司无语。
小心眼儿啊,谁和你一样心大得都装得下银河系?这个黑洞少女,什么时候才能降落地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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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nka在义工现场见到赤司,又看看秀景。眨了几下眼,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赤司懒得解释,专心致志地盘点收来的二手电子设备。
刚才lenka把一箱电脑显示屏拖到装货区,让秀景用叉车装上卡车。
秀景问:“你核实过了,这些都有电子标签了吗?”
lenka比了个手势,表示没问题。
“所以你是怎么把阿卡西拖来的?”
“绑在车后座上拖来的。”
“别开玩笑了,那家伙这么高傲。”
“我没开玩笑,不信你问他。”
赤司的确是这么来的。
上次他去ely车站接秀景,就是因为她的二手名爵半路抛锚。现在她又换了辆82年的雷鸟,车是好车,可是开车的人忒随心所欲。
赤司原本坐在副驾,没开出一英里就坚决换到后座上去。副驾的车座弹簧坏了,硌屁股不说,更要命的是,秀景踩油门就像个疯子,过弯都不带减速换挡的。他一秒钟都看不下去,必须换座位。一到后座他就系好安全带,还问秀景买的是哪家公司车保,好像这是末日之旅似的。
这疯丫头却哈哈大笑,把方向盘抡得行云流水,在音响里砰砰砰地放着brunomars丛林月光巡回演唱会,兴致来了还跟着放声高歌。
赤司不得不用腿顶着前座靠背,拉着车门顶把手,颠了一路。他其实也喜欢开快车,但是绝不胡来。秀景的作风就是亡命无极限,外加故意整他。
自打那天她在他那里哭过一次,就开始变着法子任性。她知道他心怀歉意,所以毫不客气地在他眼前各种作。比如她原来好歹还能正确地称呼他,现在就变成了“juro”,或者干脆叫他“ju”,“啾啾啾,啾啾啾”,搞得自己像只金丝雀一样。
这些赤司都容忍了。他当然明白她不过是被撞蒙了,疼哭了,才不是委屈。但是他仍然对她的眼泪没有半点抵抗能力,或者说,她稍微示一下弱就能把他带进黑洞里。而且他很高兴地看到,她终于肯听他的话,对外表上点心了——她在坚持用药妆,还让外祖母收拾了一箱妈妈穿过的衣服寄来英国;她的晒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秀发重新恢复了光泽;她穿着她妈妈的那条暗红色方格连衣裙,在女王杯国际马球挑战赛上大出风头。
她对他说,因为他在意,所以她就配合他一下。就凭着这句话,他暗自得意了许久。这种感觉就好比驯服一匹小野马,它浑身带刺儿,不是用鼻息喷人就是撩后蹄子,可是偶尔它也能老老实实地和你跑一段障碍,让你领略什么叫做神魂颠倒。
他们都忙,即使都在剑桥也没什么重合时间,社交场合更是各玩各的。可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直都在,只要是同学组织的集体活动,绝对同场。
lenka被这种无师自通的手法惊呆了。他是分别认识这两位,也知道这两家大略上的关系。其实社交圈子里每天都上演世界名著,montague和capulet不要太多,但是这两个人脾气性格在他看来差得这么远,却心安理得地搞暧昧,然后厚颜无耻地否认,这种纯熟的技巧只有老手那里常见,到底玩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