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歌舞的宴厅里,竟有些隔世恍惚的萧条。婢女们在默默地收拾着残羹,偶尔有酒器碰撞之声,也被小心翼翼地压了下去。
炫焱依旧坐在大厅里,白色的衣袖上有些许酒渍。他给自己斟着一杯酒,那酒细细的从酒壶里流到方盘之中,声音滴滴答答渐渐连成了一条线。
再来说玉蝉。燕王走了,宴席散了,她却惊慌起来。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了宴厅。姐妹们纷纷来安慰她,诅咒燕王的恶行。莫喈听说此事也来劝慰她,但收效甚微。
晚些时候,她借口出去散心,把莫喈留在屋里。等走过厅堂的时候,发现炫焱正在独自饮酒,就大胆地推门进去。
由于紧张和尴尬,她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找我何事?”炫焱看着她,说道。
“他们说,你要把我送给燕王,可有此事?”玉蝉说,声音很急促。
“能被燕王看上是你的福气。”炫焱平静地说,斟酒的手停在半空中,“如果不去就处死你。”
得到这个冷血的答案,玉蝉快要泪崩了,甩了一句“那便处死我吧!”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厅堂。
玉蝉气呼呼地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莫喈安慰她,问又发生了什么事!玉蝉一开始不说,但最后把厅堂里的不愉快都说了。莫喈抓过她的手,放在手心上轻轻拍着,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真看不出平时人模狗样,关键时刻那炫丞相竟是这样的人!小姐你别急,我刚想好了,我们今晚上就逃走吧!”最后莫喈说道。
“逃走?”她很恐慌,但没有想到要逃走,这要是被抓住了怎么办?
“对,我现在就收拾行李!事不宜迟,再晚就出不去了。”莫喈说着,人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常年的宫廷生活,让玉蝉变得犹犹豫豫。她想她要是逃了,燕王会不会怪罪炫丞相?后来她又想到,既然炫焱对她无情,那么她对他不义又算得了什么!逃与不逃是个问题,她陷入到了这种痛苦的矛盾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愈发凝重起来。莫喈把金银细软都收拾妥帖,其余的东西都不要了,轻装上阵。
然后,莫喈焦急地说:“小姐,别磨蹭了,难道你是在担心那炫丞相?”
被莫喈一言戳中要害,玉蝉潜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那神情,竟有些慌乱。
莫喈一时无言,纵是她再天真,她也知小姐,好像对那炫丞相动了情。她不禁想起来,自上谷之行回来,玉蝉就不再排斥去书房,甚至那晚大雪,小姐回来的时候,眼底里有掩不住的喜悦。她现在去阻止,怕是也晚了吧!
“小姐……”莫喈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如何去劝玉蝉,“那炫丞相在朝中位高权重,树大根深,就算少了你,燕王也不会怪罪于他。你不用刻意担心他的安危,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玉蝉被劝说的开了窍,终于决定逃离相府。她转头看向窗外,这满园的桃花和竹子,这长长的回廊和高大的围墙,朦胧的上弦月,闪烁着的繁星,这一切都无比熟悉,仿佛带着生命一般。
“小姐先准备,看看落了什么东西。我先去后门看看,前门估计是出不去了。”莫喈说,然后离开了房间。
玉蝉独自一人在房间等待。她的心情很忐忑,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因此警觉性也特别高。
忽然,她听见院子里有响动,接着有人敲门,声音很轻。但又不是莫喈的声音,让她有些毛骨悚然。她将那把青铜古剑拔了出来,她也不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
“谁?”玉蝉躲在门后问。
“清秋。”
“这么晚了,什么事?”
“快开门,帮你逃跑来的。有急事要说。”清秋说。
玉蝉急忙打开门。刚露出一条缝,清秋就直接推门进来了。她病好得没这么快,脸色还很苍白。进来的时候一身寒气,样子非常着急。
“玉蝉,我刚刚给你打发走了后门的守卫,时间紧急,马上就走。”清秋站在门口,等待着她收拾行李。
玉蝉知道,清秋是多么爱炫焱。那种爱接近于疯狂,完全是一种愚忠。她替清秋着想,问了一句:“连你也让我走,你不怕炫公子出事吗?”
“他不会有事的,这件事不值得燕王对他生气,但对你就不同了,这可关系到你的一辈子。”清秋声音凄婉,眼泪淌了下来,“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以后别再回来了……”
偌大的相府,虽没有寻到爱情,却找到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友情,清秋这么好,她却对她爱的人有着非分之想。
她确实该离开,忘掉炫焱,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那你保重。莫喈很快就回来,一会儿我和她一起走。”玉蝉说。
清秋抹了抹眼泪,嘱咐她说:“一定要快,过一会儿守卫就回来了。”然后走了出去。
片刻工夫,莫喈兴奋地跑回屋里,说后门没有守卫,现在她们就可以跑路啦!她们拿起包裹走到后门,那两个守卫还没有回来。她们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拐过几个巷子,相府就看不见了。
天黑城门关闭,她们出不去。只能在附近找了一家客店居住。客店已关门,玉蝉说多加钱,店老板见钱眼开,就给她们找了一个房间。一晚相安无事,玉蝉她们担心炫焱会派人去追捕,结果不见相府的人追来。
第二日天微亮,她们忐忑地来到城门口,竟然通过了。这种情况多少让她感到有些意外。为什么她逃走后,炫焱没有派兵追来?燕王有没有因为她的逃跑,而迁怒于炫焱呢?清秋有没有受自己连累,遭受了炫焱的无理惩罚?
他们很快来到了官道上,等待着沿途的马车。
“我们下一步要去哪?”玉蝉说。她也失去了冷静,想听取莫喈的意见。炫焱那里她不能再回去,慕容北又远在辽东征战。
“不知道,小姐可有什么地方想去吗?”莫喈摇了摇头,顿了顿接着说,“去哪里都可以,我们带了足够多的盘缠。”
“是啊!或许我们可以到外国去谋生,还可以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做个小买卖。”玉蝉说。
“好,反正小姐去哪我去哪,小姐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莫喈笑着说,脸上带着俏皮。
“还是去海边吧!”玉蝉说。玉蝉脑中的刻字在跳跃,不断地提醒着她仙船出没的坐标和时间。
“去海边,顺便可以看看炫焱的仙船建造工程。”
马车到了。她们跟车老板讲好了价钱,乘上马车向海边进发。
一路上,她们晓行夜宿,颠簸前行,同时观赏着沿途的风景。现在已是春天了,气候宜人,碧树成荫,蓬蒿在道路两旁向纵深蔓延。越过一道道山岭,穿过一道道隘口,她们有时会碰到从龙城里出来的人。玉蝉就像她打听龙城最近的政事。那人说,没什么政事,倒是有一个花边新闻——炫焱丞相府上养的一个舞伶,名叫玉蝉前不久从相府逃了出去。而另一个舞伶清秋顶替她做了老燕王的妾。玉蝉一听,小心脏顿时凄苦难当,手指尖不住地颤抖起来。还是莫喈给她打了圆场,那马大哈才没有起疑。
废话少叙。这天中午,她们来到了孤竹城。这是她们主仆第二次来到孤竹,那条街道与炫焱最初相遇的地方。玉蝉还真的有些怀念这里,或许这就是孽缘吧!
她们又来到上次投宿的那家客栈。
“三年了,咱们又转回来了。”进了客店玉蝉便说,神情很伤感。
“小姐,这还真叫造化弄人呢!不过别想了,妈妈说‘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习惯了就好了!’”
“哪个妈妈说的?”玉蝉问,露出很疑惑的表情。
这一问,把莫喈给问住了。
玉蝉看着她,苦涩地一笑,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回到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