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林出口处,白衣的神女滴血入命盘,紫色霞光从五指见散开,天辰命盘缓缓转动,呈现出盘根错节的命格条纹。终于,她看见一条长长的宴紫色命纹,前半段光芒四射,尾部的一小节却已然没有了色泽,而盘踞在尾部的一缕白色命纹却是光芒大盛,只在中间有点微弱的黯淡。只是到了最后的数百年里,白色光芒全然消失,独留一节紫色无光的命纹。
“圣上,您急急将我从瀛洲岛召来,这您都反复看了许多遍了。您也知道,天辰命盘一万两千年就变化一次,知道了这一万两千年的,后面还会重新变化。再者,若是扰了其中机缘,也会发生变化。所以知不知晓命运,都是一样的。”说话的女子偏着头,不敢直视被开启的命盘。此人乃是天辰命盘的守护神淄河圣母,亦是御遥少年修道时的陪侍。“还是看看这水镜把,幸得您当年不曾将这曼骨草连根拔了,这曼骨老祖颇有些预知天命的样子!不如您高抬贵手,容他们化一化人形,来我处与我一同看管天辰命盘吧!”
“别说你受不住曼骨一族的体香,便是他们长得那般模样,待化出人形,本君就不信你忍受的住!”御遥拂袖撤了灵力,将天辰命盘还于淄河。
淄河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御遥那张脸,啧啧叹道:“你说这上古化世的众神,个个风姿卓越,怎到了曼骨草一族,便是这般难看!”说话间忍不住又瞥了眼水镜,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傻了眼:“天哪,圣上,您快看,那曼骨草竟长出头颅现出面容了,这这是化出人形了!”
御遥望向水镜,“遮天蔽日,星月失色,甚好!”
“曼骨草一族本该于您封君成圣普天同庆的那一年就化出人形,因贪心要吃您后又累您动怒而被罚二十万年内不得化出人形。当日我记得你看在母神面上,给了两个条件,一是等您平息怒气,容他们自然化形;二是等待明主降临,黑夜遮光,即可化形。如此看来,这小狐狸竟是他们主人了。”
“桑泽本就是要继承八荒君主位的,不过是让他有一支自己的心腹之军罢了。”
“一支?曼骨草乃是母神亲养,是洪莽源百草之长,日后但凡有草之处,皆可为那小狐狸所用。小狐狸又唯你是从,圣上,您真真是贪心了些!”
“随你怎样想!”御遥难得笑得安心,眼神却又是无限落寞,看着水镜中,化出人形的曼骨草一族,跪于林中,仰天山呼:“桑泽殿下,福祚绵长。而今往后,誓死相随。”
淄河叹口气:“这曼骨草确实是个宝贝,奈何委实长的丑了些,小狐狸姿容在年轻一辈里也算佼佼者,丰神俊朗,统领这么一个部族,啧啧,别扭了些。”
“漂亮丑陋,待到羽化归去的那一天,都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圣上,您真是动了情。昔日的您只恋修为,只顾生杀,根本不会在乎生死,不在乎羽化来去!”
“无情无欲,无悲无喜,只当是逍遥自在,如今想来,却是白活了几十万年。”
“那您这有情有欲,有悲有喜的日子,是从司音之神起,还是从那只小狐狸开始的?”
“离合,本君曾与他在仟宿面前,浮涂珏上书了庚帖。本君当他是夫君,他魂飞魄散的那一刻我确实很难过。桑泽——”御遥笑了笑,“想来也是奇怪,那年他初来巫山,不过三千岁,若按着人间辈分论,本君当做他祖母了。也不知怎的,一看见便觉得他就是应该留在巫山的,合该时时伴着本君。他负气离开巫山的那些年,本君委实不习惯,也委实想他。”
“你还昭告洪莽源,许他做了巫山的守护神。他能守护什么,巫山之上便是那条玄蛇漠鼓的修为都胜他许多!”
“那是当初,如今你方才也看到了,他已九尾化赤,不可同日而语。”
“圣上,凤凰之影已有裂纹,您衰竭的厉害且迅速。您是铁了心要扶桑泽上位?别忘了他与你缠在一起,也在衰竭!”
“本君希望千秋万代,生生世世他能与我并肩共享天下。可是如果注定要离去,本君一个人便够了。他还那么年轻,不该早早离开!况且他还未修到可以羽化来去,不过是寿与天齐,哪天若是祭了元神,便是灰飞烟灭!”
“您当您如今羽化后,还能羽化归来吗?您早早醒来,是用什么做的代价?您安安稳稳睡上两万年又能怎样,有什么来不及偏要破梦魇而出?您损了半生修为,逆了道,又遭人世凝血诅咒,哪还有什么羽化来去,他日……他日也就是灰飞烟灭的命!”
“好了,休再啰嗦!你既已知道此中关节,还在此与本君喋喋不休,浪费时间。容本君去丛极渊寻到离合其余的魂魄,也好算作功德消一消我的业报!待我完事再来与你叙旧!
淄河愣了一愣,“等等,等等,圣上您这数万年唤我一次,一扫眼便将命盘前后看了个清楚,可知得耗我多少修为才能将这此中业报消弭掉。这看完将将三四柱香的时间便就嫌我啰嗦,抬脚要走,委实是过河拆桥!”
御遥停下脚步,笑了笑,“不然我本君渡你一些修为,或者本君拜你一拜以示感谢?”
淄河倒抽了一口凉气,“修为便罢了,您身上统共就剩了不到四成。倒是天辰命盘的子盘刻着人间命格,十数万年前曾记载那婆鄂国之主明昙将死于五雷轰顶,结果却被您绞杀于金丝弦上,我只当子盘发昏出了故障。直到前日那冥府六魄遭雷劈轰顶,方才定下心来,这子盘仍是正常运行,盘上命格半点不差!所以您休要拜我,我受不起!到时我虽不至于如那凡人一般灰飞烟灭,估计也得遭业报反噬,伤个七零八落。”
“知道便好,既如此,本君先行了!”
“当真不等那只小狐狸了?”
“他能越过范林,便无需本君再操心。倒是你,方才与我打赌,如今小狐狸来了,看来是本君赢了。别忘了赌约!”
“我真是被您传召一次,受宠若惊没了脑子。焉知你们君臣二人是否唱了双簧,白白诓了我!”
“赶紧施法吧,他能不过十招与曼骨老祖战成平手,你可要当心了!”话毕神女便没了身影。
“这转身前不让回巫山,转身后又急急盼着人来。如此矛盾的心情,圣上,当真是陷了情网吗?”淄河一边施法,一边还在喃喃自语:“我一介司命的文君,设界拦一个几乎要问鼎首代正神位的神君,这不是拱手送功德吗?”
功德?突然脑子轰地一声,她化出天辰命盘,急急推算轮转,终于与掌中浮出一个个字来。
修蕉萃网,化曼骨草,跨命格……种种本是御遥自己可以完成的事情,却都由桑泽完成了,于是功德倾数算在了桑泽的身上。淄河抖着手,翻出桑泽的幻影图,良久望着那个神女消失的地方,心中苦笑:如此,你已经放心了,是不是?这些功德补了那小狐狸的裂缝,纵然还和你绑在一起,衰竭的速度已然慢了许多!又一想,如今若再让这小狐狸去了丛极渊,这……这是要把召回司音之神魂魄的功德也记在他名下?如此功劳当真足以填补裂缝,抵消业报,便可以使之不再衰竭!圣上,你真是好谋算!可是,你自己又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向来执文不动武的圣母,化出一身紧袖束腰的打扮,两手间各持一柄碧玺锤,招来天辰命盘立于身旁,一双杏眼阅过命盘上已经取代万象命格图的十二星律宫格,开始有一声没一声的敲击,鼓声由着她的心意缓缓攻击数里之外的白衣少年。
少年起先并未觉察,只听得浪涛一般的声响远远而来,待到扑面时才发觉微毫的阻力,便只当是过路的兽类精灵发出的气泽,于是只是执扇轻摇,挥散便罢。却不料第二波踏浪之声来得稍微凌厉了些,且仍是迎面之击。少年方才顿住脚步,意识到来人是针对自己,于是挥扇破音,眼看着鼓声化出实体,层层波纹倾数退去,待到扇子回了手中便已不见波纹,不闻鼓声。于是踏步向前,却又一波奔流之声急冲而来。少年凌空跃起,聚起掌中灵力一掌拍在鼓音正中,只听得好似九天倒挂的瀑布直泻而下,波纹层层散去却又急急聚拢,于是反掌化出遮天蔽日诀融于掌风中源源推入鼓音,却不但没有丝毫退敌之势,反倒是来势一次比一次急速凶猛。
信手敲锤的圣母看着身侧化出的缕缕音色波纹,忍不住赞叹:“圣上,您带出来的人,果然厉害!只是终是年少,少了资历经验,碰到我这遇弱则弱,遇强则强的幻乐鼓槌,怕是也要迷了心志吧。您且好好召回魂魄,我代你多多留他一留!”
流光溢彩的碧玺锤在素手之中懒懒落于鼓盘之上,声声好似无意,却只因来人灵力纯厚,反射出去的音波竟也是无限雄浑。
被困于音波之中的少年,收了掌力,化出灵力护体,闭眼凝神,细听音响之处,到底是何物所出。片刻后却觉得此音熟悉,竟是幻乐鼓槌发出的靡靡之音。
巫山漫长的时光里,御遥曾和他讲起,首代正神们清修的那些往事。本来上正神位的还有两位,一位是仟宿圣母,却因昔年擅改浮涂珏上姻缘而不得上位。另一位是淄河圣母,她上不了正神位是因一档子实在说不出口的事,只因想要试试流拂凤来琴到底何物所化,竟然以自己的法器碧玺锤敲击琴身,不料遭凤来琴反噬,将锤子裂了无数细缝。于是总没有让一个法器不全的神上正神位的道理,何况还是首代正神位。淄河圣母万分羞愧之下,收了双锤,再不动武,一心专伺天辰命盘,彻彻底底司了个文职。又因羞于见到凤来琴的主人,便去了海外,居于瀛洲仙岛,与仟宿圣母做了邻居。
知道了来人,少年便不再回击,只是将灵力笼于周身,不让音波轻体,如此竟走到了淄河面前。
执锤的圣母咬着牙,委顿下来,“年轻人,就算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无需推得这般急猛吧。好歹本圣母年长你这么多,就不能让我与你多过几招吗?本圣母是不要面子的吗?”
“得罪了,淄河圣母!”少年恭敬地行了一个问安礼。
“到底是留着八荒的血,举止是青丘的礼仪。还不曾随了御遥那般,无法无天。”
“阿御本就是天和法,自然不需礼仪!”
“阿——阿御?她是天?她是法?行行行,你这么说,也没什么错!她从来就是天下第一!”淄河又开始有一锤子没一锤的敲击鼓盘,不让桑泽越过此处,进入丛极渊。“我一人独守瀛洲岛,无趣的紧,难得来回八荒,你便与我聊聊天吧!”
“圣母有谕,本不该拒绝。但桑泽此刻有急事在身,还望圣母放行。他日得空,定来瀛洲山拜会!”
“放行是绝无可能,但凭本事吧!”
桑泽摇开扇子,挡住了一股强劲的灵力,他知道:“自己不能发力,不然那幻乐鼓槌借力打力,便是白白耗费自己的真气。”突然想起九尾化赤那日承了御遥的一层修为,虽然自己不善音律,但借着修为散发的气泽,或许也能操伏操伏。这样想着,便化出了往年生日时御遥送他的一把焦鹤古琴,于弦上拨弄。待调已成曲,笑着开口:“淄河圣母,你那碧玺锤上万千缝隙,容桑泽为你补一补?”
“你说什么?”淄河心中恼怒,这圣上怎么什么都和这后生晚辈说,开口时却又是一副欣喜的样子:“你能补好我这锤子?”
“当然!”桑泽看着淄河停下击鼓,一把抽来碧玺锤,将锤子浮于半空,回忆着往日御遥弹奏的曲调,凝了那一层珍贵的修为,与焦鹤琴上弹奏。只见缕缕音波贯如双锤裂缝中,片刻之后,一双锤子焕然如新,一如多年前第一次在淄河手中化出的样子!
“圣母,请!”桑泽两手托上碧玺锤,笑靥谦和。只是笑意还未落到眼角,便化出捆仙锁将正满怀欣喜抚着锤子,毫无防备的淄河绑住,“得罪了!”话毕便没了身影!
“你——”困在锁中的淄河看着绑在身上的法器不过半个时辰便可自然解开,便也懒得挣扎,只是忍不住叹气:“天命不可违!”
她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圣上,你又赢了!知我会为你拼命困住那小狐狸,也信您亲手□□之人能从我掌中脱困,便可修的功德。便是补修碧玺锤这事,我一开始只当你补不了,后来又当您补的了只是这些年无缘得见,如今看来,便是无论何种境况,您都不会亲自动手,一如那蕉萃网,您都是要留给这小狐狸修功德的,是不是?。你——唉——”
这样想着,淄河挣脱了捆仙锁,执锤击鼓,以音波代字,传给桑泽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