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想留在这里？”老和尚问当时只有七八岁的明生。

“走到这里，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明生瞪大眼睛苦想地说。

“你想起了什么？”老和尚又递过来一块熟土豆问。

“不知道，又想不起来了。”明生接过土豆块一口吃下去说。

“别噎到，慢慢吃，还有。”老和尚说着递过一个铁杯，里面有半杯浑水。“喝吧，是雨水。”

“我又想起来什么了。”明水一口喝下雨水说。

“想起什么了？”老和尚又递过来一块土豆问。

“我熟悉这里。”明生还没完全咽下土豆说。

“你来过这里？”

“没有。”

“那怎么会熟悉？”

“做梦。”

“噢。”

“老爷爷，你信吗？”

“信。”

“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算了，既然你能到这里，必是经历了不平凡的磨难，是天地日月的造化，我给你换个名字吧。”

“好。”

“明生。日月关照而生。”

“好。”

就这样，明生留在了这个破庙里，并且一住就是十几年。

明生当年只有六七岁，家人都死了，是炸弹炸死的，连影子都找不到了，当时只有一些碎衣片和血水自天空中落下来，落在明生的身上、脸上和周围的地上。

明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被炸死，甚至是毫发未损，只是耳朵聋了一段时间，并且直到成年还有一只耳朵不太灵光。

当时他在那里哭了两天，来过一些人，又都走了，没人理他，都是路过的。后来明生就跟着一些路过的人后面走，别人吃东西就过去讨一点，或捡些什么可以放到嘴里嚼得动的什么吃。

后来，那些人都走散了、跟丢了、死了。

明生开始了一个人四处游荡的生活。

每每回忆那段经历，明生都还心有余悸。随着年纪渐渐的增长，明生知道了他那一年多的时间里，走过很多的核、病毒、工业等等严重污染区，有些地方几乎是寸草不生。有时很长时间遇不到一个人，几天几十天。有时又会遇到很多死人或是人的枯骨，几天甚至几十天都走不出死人区。

丢弃物、死人身上、空房子等都是找食物的地方，昆虫、小动物、各种植物更是没少吃，只要是能塞进嘴里嚼得动的东西都吃过。

有些城市或是村镇里全是死人和枯骨，就是座空城，虽然也能找到食物，但这种地方实在是太恐怖了，比那种空旷的野外，甚至比有野兽的野外还令人难以忍受。

也有些城市或是村镇里除了死人枯骨就是些半死不活的人，这种地方不但恐怖，就连食物都难找，并且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成为别人的食物。

人吃人，经常发生。

明生一直都不明白当时怎么可能活下来。

破庙，与其说是庙，不过是位置偏远的几间房，里面供着几尊破烂的泥塑。虽然在外星人入侵地球前，地球科技文明已经发展到了一定高度，但宗教信仰却一点都没有衰败，甚至有发展更猛的势头。只是，这时的教堂庙宇已经更多地建造在了城市里，甚至是最繁华的地段。

只是远离尘世苦行的僧侣很少见，特别是这种偏远山区的庙堂——当然也不是风景秀丽之处，因为风景秀丽之处早已经不再清静冷僻，相反都成了趋之若鹜之所。——明生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庙就远离尘世，也许正因如此才逃过一劫，并且这十几年里都是安静得像世界从来都没法有过战争屠戮一样。

处星人入侵后，对地球上所有的——是所有的，只要是超过几百人的——城镇或是聚集区都进行了摧毁或是占领。并且以后的这四百多年里，从来没停止过对人类的屠杀——只要发现人类聚集到容易被发现的程度，聚集到他们觉得一颗导弹或是一次飞行任务不至于浪费时，就会进行一次毁灭性的空中打击。

这个破庙里只有老和尚一个人。

明生来了，就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

破庙里的老和尚就是一个苦修僧，除自己修行外，每日也教明生写字、念习经书、坐禅、闭关等。

除此之外，就是用一根木棍教明生技击术。

“乱世防身。平时健身。”老和尚这样说。

老和尚说，技击术只有四个要点，首先是心静沉稳，遇事不慌，看清形式，盯住敌人的眼睛；其次是心中只许有两个念头，一是打倒离你最近的人，二是找好退路。再就是快，唯快不破。最后是跑，打不过就跑，形式不利就跑，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

明生天资不强，只能算机灵点，但有一个优点，就是跑得快。老和尚说是他儿时那一年多流浪生活激发了善跑潜力。

“潜力都得在儿时才能更好地被激发出来。”

其实明生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听话，是听师傅的话，师傅让干嘛就干嘛。

让他念经，他就坐那念，不让停就能念上一天。

让他禅修打坐，他就禅修打坐，不让停就坐一天。

让他用木根练劈和刺，他就练劈刺，不让停就劈刺一天。

这十几年里，师傅在技击方面其实也没教明生什么，主要就是教劈刺等几个简单的动作，右手练完左手练。再就是让他在山里岩石多的地方来回跑，快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明生长大时，他在和师傅对击木棍里，渐渐从师傅那里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一股势不可挡的杀气，那绝不是练出来的，而是百战沙场养成的。

但师傅从来不讲自己的历史。

但师傅除了经书也教明生一些古诗文，比如：……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有一天老和尚给了明生一把锈迹斑斑的宝剑，很古老的一把宝剑。

明生虽然生于杂区，一直和家人过着流亡的生活，但小时候也知道世上有一种光剑，爸爸就给他弄到过一种光剑的玩具，一按开关就会射出剑形的光，可以变换各种颜色，但不伤人，只是玩具。.

明生也知道这种光剑不只是有玩具，还有真的能杀人的光剑，就像小孩子都知道有可以杀人的枪、飞机、大炮、火箭、炸弹、激光、能量武器等一样。

尽管大家都生于杂区长于杂区，几代人都是这样生活，居无定所四处流亡，但人类文明并没有完全泯灭，至少，一些历史和文明还可以口口相传。

至少文字还在。

在接过师傅给的古董宝剑时，明生恍惚中想起了小时候的生活，虽然杂区生活很原始，但也能经常见到现代化物品，比如车、电、影视、机械、电动玩具、外星人飞行器……可此时，经历了十几年更加原始的生活，除能看到外星人飞行器极偶尔时在遥远的高空掠过，就只有耕种就是采摘，写字大多都是在沙子上。

科技与原始，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是梦？

明生当然还能够分清，知道这都是真实，都不是梦。

但明生也清醒地意识到，其实，这一切都是梦。

那天师傅盘坐在那里告诉明生，等把这把宝剑擦亮时，就要离开这里。

“每个来到这个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你也有，要去完成。”

明生点头，忍不住流泪。

不是因为师傅要赶他走而流泪，而是感觉师傅要离开而伤心。

师傅又给了明生一本书。

“带上这本书，这本书很重要。”

明生接过那本纸制书，是一本《楞严经》，明生没问这本书为什么很重要，可能当时只是惯性地想，师傅是让他别忘了学习。平时明生问师傅的事情师傅也多不回答，多是让他自己去领悟，这也让明生养成了少说少问多想的习惯。

在那个年代，特别是被外星人入侵尽毁的年代，本来纸制书就很少，少到都快成了古董的年代，而如今，纸制书更是成了稀有之物，甚至都可以当货币使用。

拿纸当货币使用，当然不是纸制货币，仅是纸而已，因为纸早已经不再大规模生产，而只是作为工艺品存在。

纸制的《楞严经》更是少之又少，稀之又稀。

而完整古版的纸制《楞严经》，就更是珍奇之物，特别是没被改编译写且包含完整楞严咒的楞严经。

第二天，老和尚，也就是明生的师傅坐亡，表情安详。

明生没有再哭，就像早知道结果一样。

明生没有打扰师傅，只是坐在那里认真仔细地擦宝剑。

第七天，剑鞘锃亮，宝剑也锃亮，剑身现出幽幽蓝光冷气逼人。

当夜，明生点燃破庙离开。

明生一直也没有再打扰师傅。

明生深信师傅已经在火中涅槃。

那年明生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