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长梧神君,飞至一处,满眼断壁残垣,似一废墟。
梵谷里我所去过的各处,大多素朴自然,虽不华丽,却仙气充盈,祥瑞环绕。然而此处,竟感觉不到丝毫生机,墓地一般,死气沉沉。
“神君,这里是......”我略有些心悸,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侧靠了靠。
“此处乃鸿蒙初启之时,一位初神的别居,你且随我来。”长梧神君简短道。
推门而入,见一古楼,约二层高。进得楼中,便是一上下贯通的大厅,前圆后方,顶无遮盖,有天光斜入,瞧着倒好似一个戏台。
飞身直上二楼,左侧有一小室,设有仙障。神君虚空一画,仙障顿消,进得屋内,突见地上堆满了人。
我吓得“啊”一声,下意识的揪住了身前神君的衣袖,抖抖索索问道,
“神君,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尸身?!他们是谁?”
被我猛的一揪,神君微愣,瞥了一眼我两只仙爪,又瞥了一眼我的脸,不语,我顿悟,“呵呵”两声讪笑,悻悻放开他,想了一想,又轻轻捋捋他的衣袖。神君微不可察的侧了侧身子,对我道,
“你再仔细瞧瞧,这些可乃尸身?”
我壮壮仙胆,跨了一小步,伸头细细端详,地上累着的“尸体”似有九个,三男两女,两老两小,均五官清晰,四肢周全,朱唇粉面,气色很健康的样子。只是,张开的眼仁,似无焦点,都呆呆死死,瘫开的四肢也都软绵绵的,看着全然无力。瞧着,居然有点像某宝上卖价十分昂贵的人形玩偶。
“这些......到底是什么啊?”我不解的问。
“此乃仙儡。”神君道。
“什么?!仙什么?”我怪叫一声。
“仙......儡......!”神君微有不耐,拖长了声调道。
“是傀儡吗?还是仙?”我仍不明白。
“鸿蒙初启,始神乃生,神元浩大,法力无边。心念微动之间,便能轻易造化万物。
然神界有山有水,有珍兽稀禽,有万千神迹,却独独无人。始神得闻,凡界有类曰‘人’,灵元虽极普通,却慧黠异常,善奇技淫巧,亦能造物。便动起神通,欲造类人,然几近枯竭,终不可成。遂得悟天道,乃明轮回,绝非一念所能驱者。此番造化,只留得这区区几具仙儡而已。”
神君一番讲述,天玄地妙,只听得我晕头转向,似懂非懂。听起来,似乎好像仿佛在说,人,还很有不凡之处呢。
“这样说......这些,呃,仙儡什么的,算废弃品咯?”我接着问道。
“废弃品?又是何物?”神君不解。
“嗯......就是......没什么用了,可以扔弃的东西…好比我那天书,待我不日得悟天机,它就没用了,就是废弃品,扔了了事。”我想着天书贱兮兮的模样恨恨道。
“不得胡言!天书乃神物,虽不止一本,然绝非无用,其中奥妙,包罗万象,于神于仙,均大有裨益。纵使哪日,天机得悟,亦可为后辈所用,岂是什么废弃品!”神君微怒道。
“哦…卑职失言。”我嗫嚅道。
“仙儡虽无甚用,却也是初神大神通造化所留,形俱在,只不能动罢了。此前与你论及造册种因,两下各持己见。你提及凡界有的那些个可以扮男扮女扮个故事的玩意,本君觉得有些意思,便想到,或可用仙儡作此法。只是,如何能驱使仙儡活泛起来,本君尚未得知。陶仙,你甚聪颖,你可有什么法子?”神君又道。
上司都没有法子叫我想?这是传说中的机遇与挑战并存吗?
所谓急中生智,我格叽格叽飞速转起脑筋,叮!转瞬有了灵感,转身问神君道,
“神君,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咱们梵谷的时间跟凡界比,到底哪个快哪个慢?凡界传说中,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想来应该也是谬传吧?”
“自然是谬传,时间于神界而言,其实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所谓快慢自然也全在神仙一念之间。这跟仙儡有甚关联?”神君不解。
“若真如此,那便好办了!神君,卑职有个法子,想大胆试上一试。神君暂且在此稍作等候,卑职去去就来。”
我超速飞回了司理处,路上擦过净空“陶~~”的一声招呼,也没理会。飞窜间,眼角似乎瞥见苍离正揪住皮金说些什么,虽担心皮金受欺负,但现下也着实没空管。
回到司理处,我直奔锦域,心念一沉,几下拉扯,织就一块锦因,小心捧着,又返身飞回去找神君。
远远看到神君,正一只神静静端立,估计又在听风成曲,待我赶到,疾飞翻起劲风,吹起他一头墨发,有几丝散落在脸庞上,显得他比平常生动了许多,我心中猛地一动,暗赞,明明只靠颜值就能称神了呀,还又宅又呆,理想啊理想。
降落下来,我立即收了花痴脸,双手奉上那块锦因,道。
“卑职大胆造了个例册,种得一块锦因,如能将此锦因种入仙儡,或者可以使其活泛,用毕后,即还入锦域,想来这短短一会,不会对凡界造成影响。不知神君觉得卑职此法,可否一试?”
神君听罢,接过锦因,蹙眉思索,良久才道,
“那就权且一试吧,本君也不知,此法可否。”
“那就烦请神君施法,卑职仙力稚嫩,实无信心可以将锦因种入仙儡。”我道。
“好。”神君听罢,双眼微合,驱动周身仙气,抬手一指,一片锦因便散作金光几束,缓缓飘向仙儡,慢慢没入仙儡身中不见了。
我与神君均敛神屏息,紧紧瞧着,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见一仙儡微一抖动,木然的眼珠突得聚焦,愁肠千转地瞧向另一具仙儡,幽幽唤了句,
“林妹妹~~”
我激动的一把抱住神君,大叫道,
“哇咔咔咔咔!成啦成啦!!神君我们成功啦!”
被我猛得一个熊抱,神君惊得一个眼锋扫至,我慌忙松手,连退三步,“嘻嘻......”脸上仍按不住欣喜若狂,不禁笑出声来,吐了吐舌头,连忙垂首作揖道,
“恕卑职无理,大功初成,一时竟忘形了。”
“你......”神君抬手揉揉胳膊,“看着瘦瘦小小,怎的力气这样大......”
我们谈话间,地上的仙儡们一个两个都慢慢活泛起来,刚叫妹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儡,另一个动如弱柳的,是一个少女模样的女儡,还有个略珠圆玉润些的,拉着弱柳女儡站起,嘴里道着
“你这身子,才过了夏天就这样三天病两天倒的,怎生是好?”
其余老老少少,也整衣的整衣,攀谈的攀谈,或站或坐,或说或笑的,好不热闹。
我看得喜不自禁,拍手叫道,
“大妙,大妙,宝哥哥有了,林妹妹宝姐姐也有了,茗烟,刘姥姥,凤辣子,贾母…大家都好像啊!”
神君看我猴子一样跳上跳下,咳咳两声,道,
“活是活了,然后便又如何?”
我一拍脑袋,道一句“哦!”心念一动,造化出两个蒲团,拉着神君坐下么,道,
“神君别急,好戏快要开场啦。这出戏乃凡间经典,唤作‘红楼梦’,讲得就是两女一男的三角恋,这个少年才俊模样的就是宝哥哥,那个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是林妹妹,还有这个微胖界的大美人就是宝姐姐......”
仙儡们在前面你一句,我一句的,有模有样的演起了大观园,我在下面叽里咕噜,东一句,西一句的细细讲解。
演着演着,就到了“宝玉哭黛”那一场。只见男儡翻身跪倒,声泪俱下,大恸哭道,
“我爱她性情娴雅不俗气,我笑她忽好忽歹脾气古怪。我敬她满腹诗书好文采,我怜她多愁多闷多忧多虑常常有灾......”
也不知道是死得太久了,还是男儡演技太僵硬,以前看这场戏,我每每都要跟着掉下泪来,今日却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神君轻轻问道,
“他,是宝哥哥吧?他这是怎么了?那个弱质女儡是不是又僵了,为何直直躺在地上不动?”
“神君!你看了半天,看得都是什么鬼啊!剧情明明白白一个三角恋,宝哥哥爱的是林妹妹,却被骗着娶了宝姐姐,洞房花烛夜,揭开盖头,方知错了,此时林妹妹已然心伤难愈,香消玉殒啦,真真是作孽啊。他这是在哭灵呐。”
“为何不两个都娶了?”神君简单粗暴的问道。
我翻了一个白眼,转了九十度,正对神君端立坐好,语重心长道,
“长梧神君,我发现,你的爱情观很是有些不妥。你看啊,这宝哥哥为人也确然是心怀天下红颜,大观园里的姑娘,没有三百也有两百,在他眼里,也都是个个好,人人美。对于宝姐姐,他也非全然不动心,还偷瞧个人家光胳膊好几回呢。
但是说到爱情,他心里可只有一个林妹妹。虽然说,结婚过日子跟谈恋爱也不全然一码事,然则,但凡两情相悦之时,甭管多短,那一刻必会轰轰烈烈,山盟海誓,心心念念里,只此一人。宝哥哥明明爱的是林妹妹,林妹妹恋得也只一个宝哥哥,两颗心本就严丝合缝了,又怎能挤下另一个宝姐姐,况且她还挺肉的!”
神君被我义正言辞一顿抢白,说得不置可否。但他很快又气定神闲接着道,
“那这故事完全可以换个讲法,既然宝哥哥不爱那宝姐姐,便痛痛快快不爱罢了,与那林妹妹寻一处僻静处,结下姻缘不便好了。”
“哎......”我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的一声长叹,道
“凡界的情爱若能像神君说得这样简单,哪里还有那么些个痴男怨女啊。所以综上所述,卑职的主题意思就是,咱们身为司命,造册就得讲究个和顺,你之前那个册子,主命人比这宝哥哥还多情百倍,还什么情缘广结了。宝哥哥痴恋林妹妹,却错娶了宝姐姐,这才区区三个人,就一个死,一个当了和尚,一个守了活寡,谁得了善终?若照着你那册子种下因去,还不得搞个《金瓶梅》出来!”
“金瓶梅?又是什么?也是跟今儿这个红楼梦一样,是个凡界的故事?好看吗?不如,也能让仙儡们演上一演?”神君毫无重点的问道。
“咳咳......”我凭空一个趔趄,不自在道,
“不......不一样的好看法......,这,演~~怕是不太好演,神仙不宜,神仙不宜......呵呵呵......”
“嗯......,”我正烧红了脸,万般扭捏,突然听得神君悠悠的说道,
“本君身来为神,百万年内纵观神界众生,自自然然的生长,繁衍,见山便是山,水东来复西去,花有开自有落,谁也不曾像你们凡界的人那般,哭哭笑笑,如此纷扰。今日,这场戏下来,确让本君眼观不同,有所感悟。甚好!本君命你,此后,三日一场,凡间百态,尽数演来,必可大大有益于司理处造册之职。”
啊!啥?!三日一场?我滴个神君啊,你还看上瘾了啊~~~~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啊......呜呼哀哉间突然记起职场一前辈曾对我说过,
“年轻人,能干是好事,太能干就不一定了......有时候多干不如少干,少干不如不干......”当时听了,只道是职场老油条心态,不屑于顾,如今回想,真真是至理名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