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和楼戏园和郦苏在影视作品看到的传统戏园子不一样。
传统的戏园子,古香古色,戏台搭在前方,戏台正面对着散客看席,其他三面的楼上是包厢看楼。看席摆着桌椅板凳,听戏的看客闲闲地吃着茶,嗑着瓜子儿点心。跑堂的茶房手里提着热水壶,肩膀上搭着热手巾,时不时地还把热手巾扔给看得满头大汗的观众,嘴里高喊吆喝着,“手巾把来喽!”
而广和楼的戏园子,有点儿像西式歌剧院和中式戏园的结合体。
走进园子,还是一派中式风格,砖木结构,红墙朱瓦,只不过过道上成片地贴着栩栩如生的名角画像制成的海报,海报旁用红纸金字配上演员的名单。过了第二道门,水磨石地面,白色石柱,圆弧形门面,就颇有些异域巴洛克风格了。
还要再走过一个花木重重的小院,才到戏台所在。
戏院内部有些封闭,大概是为了增强音效,舞台和观众席皆呈弧形,观众席为两层,一楼散座,席位前低后高,依左右分男女雅座,不设茶水点心。
二楼包厢,每一厢都取了雅名,郦苏一行人进的是一个唤作“落霞”的雅间。刚一坐下,就有侍从端上茶水点心,因为底下舞台的戏还没正式开始,只是一些戴着翎子,穿蟒扎靠的小孩子煞有介事地唱着武戏,侍从便贴心地留下了一本描着画的戏单,上面附着戏目的简介,以及出演时间,用来招徕客人买票。
郦苏一边翻看着戏单,季飞白一边同她讲这广和楼的由来,“这广和楼原本是前朝盐务巨商的花园,本朝初期被人买下作茶园经营,慢慢茶园改做了戏园,因着风水不好,出了两次大火,东家几经易手,近年又被谈氏买下,才建成这么个新奇的戏园子。”
“谈氏?哪个谈?”郦苏想到现代鲜花市的那个谈氏集团。
“言部双火的那个谈,听说是南洋那边归乡的海客,但真正的东家神神秘秘的,我叔叔也没见过,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中原人。”季飞白端起盏,啜了一口茶说道。
神秘的海客吗?郦苏记下这点,重要剧情人物说的话,通常都是以后会用到的关键线索。
安鸿沉默地坐在一旁,给一碟黑白瓜子去壳,他把剥好的瓜子仁装盘,递到郦苏手边的位置。
听到季飞白提到谈氏,安鸿心底疑惑重重。重活一世,很多地方都与以前不同了,比如这莫名出现的季飞白,这焕然一新的广和楼,还有那海客谈氏……
他重生前作为帝君心腹,执掌东厂,锦衣卫也归入了他麾下,对京城一草一木,了如指掌。此世怎生出了这么多他陌生的事物?
楼下一阵吹打喧嚣,舞台上翻着跟头的小武生们都蹦蹦跳跳地进后台了,幕布被拉上,压轴的剧目就要上演了。
楼下散座的看客结束了闲聊,楼上包厢的男宾女眷也停下了寒暄,调丝吹竹之音从后台袅袅地传来,曲中的韵律新奇,不似平常。
红丝绒的幕布被无形的大手从左右两边拉开,舞台的背景也换成了深沉的黑幕。
黑色的幕布意喻着夜色,夜色之下,两个官差打扮的丑角压着一名囚犯模样的小生出场了,他们的戏装比起老式戏装更简约一点,有种错乱空间的逼真感。
随着演员的唱词和戏剧的发展,看客们知道男主角陆秉是一个读过几年书的童生,被县衙户房里的恶吏陶叙陷害,把他家的三等瘠田划成了一等上田,折算下来,要缴纳的田税翻了一倍。
陆秉家贫,为了凑出田税,他的父母去找县官投诉,而县官竟与恶吏是姻亲,沆瀣一气,陆秉父母被活活打死,陆秉也被拉去充作修筑大堤的劳役。不料水势突然泛滥,正在修筑的大堤被冲毁,陆秉被卷入河中,竟大难不死,被一隐士救起。
隐士见陆秉神似自己病逝不久的儿子,便把他留下,悉心教导,两人不是父子,情似父子。不久,隐士也去世了,还把自己儿子的身份文牒给了陆秉。陆秉学得隐士一身本事,满腹锦绣,又有了新身份,决心考取功名为父母报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戏中的青衣也就是女主角不似传统才子佳人套路,青衣贺三娘性子爽利,大胆活泼,听闻青梅竹马陆秉遇难,贺三娘求助自己的亲人和陆秉的好友无果后,毅然扮上男装,离开家门,寻找陆秉的下落,期间与化名授官后的陆秉相逢,夫妻联手,一同把仇人惩戒。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出如基督山伯爵+女驸马一般的复仇剧,先苦后甜,爽点连连。在郦苏看来,有些无趣和俗套,除了反应了下胥吏的问题外,没有更深刻的意义。但在此时的大庆朝,确是一出如饮甘醴般畅快的好戏,怪不得座无虚席。
“少华觉得这贺三娘如何?”谢幕后,季飞白问郦苏。
“是个奇女子。”郦苏平静地点评。哦,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别了么?
“我也这么认为呢,这般勇敢,娶妻当如是。”季飞白笑呵呵地说。
安鸿瞥了一眼季飞白,随即垂眸,掩饰自己生出的杀气。
季飞白吹着茶盏的动作一顿,茶水中叶片下沉,茶面的涟漪平静下来,他被打碎的倒影又重新浮现,镜片下漆黑的眸子,笑意不达眼底。
“我倒认为,这陆秉与贺三娘非良配。”郦苏道。
“哦?少华何出此见?三娘对陆秉一往情深,陆秉也对其敬爱有加,为何非良配?”季飞白抬起头,好奇地问。
“陆秉对贺三娘虽敬爱有加,却也不妨碍他纳苦命的歌姬妙娘为妾。贺三娘嫁给他后,退居闺阁,唱词唱腔变得端庄,不见之前的活泼与欢欣。”
“尝试过男儿身份畅快的贺三娘,真的会甘心呆一方狭小的天地之间么?可惜复仇完毕后,戏也结束了,若有后续,想必情况大不相同。”
郦苏解释道,大有和贺三娘感同身受的意思。
她不在意季飞白发现自己的性别,反而要令他发现,毕竟这个游戏是乙女向的,而不是腐向的。只是发现的过程不能太快,最好要有个欲拒还迎,一波三折的过程,这才有利于感情促进嘛。
季飞白摸了摸下巴,点头附和道,“少华这个切入点倒是新奇独特,若我是陆秉,是决计不会纳妾的。”
“哦?我记得季兄前不久还同我说你是花丛老手呢?怎么,难道力有不逮了?”郦苏促狭地问道。
“咳咳,”季飞白被刚啜进喉的茶水给呛到了,“玩笑话而已,你还真当真了。我爹娘鹣鲽情深,受双亲熏陶,也没想过纳妾的事,只想要一个知心的伴侣。”
“原来如此。令尊令堂想必是一对人人羡慕的伉俪。”郦苏道。
季飞白笑容有些黯淡,“是啊,不过他们已经去世多年了。”
“抱歉……”郦苏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两个字。
“没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季飞白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再提的样子。
他岔开话题道,“戏也看完了,少华要不要一起去南城的另一个好地方耍耍?”
“哪里?”郦苏一脸警惕道。
“别那样看着我,不会带你去眠花宿柳的。是一个男女老少都会去的好地方。”
“什么地方?”
“混堂啊,在南边挺少见,来了北地,怎么能不去一次混堂搓澡呢?”
郦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这是季飞白下一个试探的套路了,接招就接招,谁怕!
于是她挑了挑眉,作轻松状,“确实是个好去处,国子监的浴间只有木桶,四周被木板隔着狭小又逼仄,哪里有混堂里专门的汤室舒服!”
“不过,润实你打算去哪个混堂?”
“临时起意,我也没想好,玉德池?”
“嗯呃……这个混堂我听闻名声不太好?时常有秋娘假装清白女子,设局仙人跳,骗人钱财啊。”郦苏刚说完,就感觉到有许多复杂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啊?我竟然不知道,少华你哪里听说的?”季飞白一脸惊讶。
“我一师兄,进国子监前教授我学业的老师的儿子,与我闲聊时谈过一些京城趣闻。”郦苏面不改色,首辅徐宗来是六皇子的老师,他家六个儿子,个个都有点纨绔,特别是最小的徐胜樊,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她知道这些桃色消息还真不奇怪。
郦苏说话的功夫,安鸿在心底已经把徐家六个儿子砍过很多遍了。
“既然你熟悉,那少华你来选混堂吧!”季飞白道。
“我选?嗯……那就西泉池吧!”
西泉池是所有线都会触发的一个剧情点,毕竟女扮男装,洗澡的时候是最容易掉马甲的。然而在这儿,还会触发的另外一个隐藏的采花贼事件,只要郦苏在洗澡之前把采花贼揪出来,引发混乱,这澡,就洗不成了。
所以郦苏一点也不担心掉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