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人性之手
“呆君是不是号称‘风神’?”
“是的。”
“他出手是不是很快?”
“是的。”
“那么,蠕虫是不是他阉割的?”
“很有可能。”
“为什么仅是可能?”
“因为谁也没有见到他出手,因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痴君自己出的手。”
天海瞳孔几乎收缩:“痴君?”
“是的,你千万不要小看这个女人,她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她很有可能是无法违抗你的命令,从而做戏给你看。”月尘院平静地说:“一物降一物,以我看,真正能够对付呆君的,恰好是此人。”
“唔,痴君我也有所了解。”天海有些狐疑:“她有那么快的手吗?”
月尘院缓缓点头:“第一眼见到痴君,你就会被她身上独特的情调所吸引,她是一个过分自信且直率的女孩,脸上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冷淡表情和毫不费力的一派轻松。”
她说:“但是,痴君似一条河流,静静的流淌,流过开阔的平野,也流过干涸的土地,重重的大山,平静中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在细微琐碎的幸福与满足中默默且坚定的行走。”
天海点点头:“我也有同感,不过,我们讲的是她的手,不是她的人啊。”
“我正要讲到这一点,因为手是在人的身上,是人的一部份,要了解一个对手,不仅要了解她的手,更要了解她的人,她的性格,她的想法。”
月光院的表情忽然显出神圣的光彩:“你什么都算到了,但有一样东西你没有算到,那就是人性。历史的重大转折往往会因为一些偶然性因素而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最终起决定作用的,往往就是人性。”
天海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不错,可是说了那么多,还是没有说到手啊。”
“我已经说到了啊。”月尘院笑了笑:“‘慈悲没有敌人,智慧不起烦恼’。这种手就叫‘人性之手’。”
“人性之手?”
“对。”月尘院说:“据说,将军夫人御台样身边总有一位形影不离的年青女中臈,中臈的右手总是藏在袖子里,轻易不使用。御台样去茅厕也要陪着去。”
“唔,我也听说过,她好似要替御台样擦吧……”
“这只是市井的传闻,真实的情况是,中臈是御台样最贴身的保镖,她练习了一种独特的武功,这种武功就在她的右手上。”月尘院说:“这种手就叫‘人性之手’。这种武功极阴柔,只适合女人练。它的核心就是以人性唤醒潜力,以母性的力量暴出过常人的力量。”
她继续说:“你注意到痴君的左、右手有什么区别吗?她的双手都很修长纤细白净,但是,如果你仔细对比,就会现她的右手白的有些透明,没有血色。”
“你是说痴君也练了这种武功?”
“是的,痴君的家族一直有人担任中臈,她会这种武功并不奇怪。”月尘院说:“以我推测,在蠕虫要**她之前的那一瞬间,她以人性的力量集中于右手,奋起一击。”
“而且她巧妙地利用蠕虫肥大的身体作掩饰,所以,监视的人才会谁也没有看到。”
“运用了这种武功之后,留下的切口恰好就和蠕虫下面命根断处的切口一模一样。”她笑了笑:“所以,我最终的结论就是痴君动的手。”
蠕虫躺在地上,蠕动着身体,闻言恨得咬牙切齿——那个东西没有了,让他如何有脸面活?
“我明白了。”天海苦笑,泄气地说:“想不到废了那么多的心机,却还是没有测试出呆君是真呆还是假呆。”
“你错了,还是有收获的。”
月尘院目光如水,淡淡地说:“这件收获就是,让我们明白了人性的伟大。明白了这一点已足够。”
“记下了。”天海恭恭敬敬地鞠躬:“谨受教。”
石兵卫的家宅很素雅,他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却偏偏喜欢佯装风雅,居然以常到中庭观赏锦鲤或花木为乐。
庭院中居然有一株梅花。
深宅大院、富贵人家,往往有不为人知的悲哀。西谚云:“每个壁橱里都有一具骷髅。”意在说每家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石兵卫的秘密是什么?
冬日的阳光暧暧的,晒在人的身上很舒心。毛毛却什么也没有做,那里也没有看,一进来就拿了一张长长的木椅放在庭院的梅树下,然后舒舒服服地半眯着眼,半躺在木椅里面晒太阳。
思考的皱纹在阳光下一点点打开,念头像从皮肤里渗出来,触手可及。
“我出身卑微,但很阳光,笑脸面对每个人。宛如向日葵,只朝阳光方向抬头,散播灿烂笑容。”
——这是毛毛的座右铭,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做的。
宅里有人,石兵卫的家人,还有将闲杂人隔离开而警戒的武士,大家都怔怔地望着他,谁也弄不清楚他想做什么。当然很快有人将情形向紫姬与七婆婆作了汇报,两人满腹狐疑,搞不懂毛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七婆婆不解:“他不是要查出石兵卫的死因吗?为什么什么都不看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紫姬笑了笑:“我们不妨将石兵卫家的大门暂时关上,不要去打扰他。”
“万一他一直在里面晒太阳呢?”
“那就让他尽情晒吧。心里没有鬼的人才不会害怕阳光。”
毛毛心里当然没有“鬼”,但是却有“计”,他用的是一种心理战。
害人的人,往往害怕世界,害怕别人知道阴暗的秘密,甚至害怕他们自己,他们害怕自己的恐惧。
如果石兵卫是被吓死的,那么吓他的人会不会一直躲藏在黑暗中,盯着毛毛的一举一动呢?
毛毛希望会。
他就是要让这个人摸不着头脑,感到压力,让他猜测、煎熬,让他沉不住气,让他先出错。
不作为也是一种作为,其实是在施加无声无形的压力。
庭中有梅。
冬日时节里灿烂梅花,绚丽夺目而璀璨,似乎是一种失落孤寂与虚空,飞扬飘零的梅花本质就是清纯秀丽,无丝毫杂质的。如同一片雪,落在掌心,抓住的一瞬间也就消逝了。毛毛就是那灿烂梅花下的歌者,望着满眼风吹雪,迎风放歌。
他要抓住那一片稍纵即逝的雪!
毛毛等了很久,就在他在心里数到第一万五千七百二十九片雪花从脸上飞过、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中庭,四寂平静,所有人都似乎把他遗忘,他也似乎将要睡着的时候,三片如雪一样的东西忽然快地从一个角落飞了出来,飞向他的心口。
那是三只叫“手里剑”的一种菱形多角飞镖。
人未见,剑已至。
剑闪着寒光,见血封喉的寒光,剑飞向他的后心,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和角度,无论毛毛如何上纵下跳,都至少有一只剑会招呼在他心口。
雪如梅,梅似雪。
雪中有梅,梅中有雪,分不清那是雪,那是梅。
毛毛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半眯着眼睛,叹息着伸出手,去接那空中飞舞的雪。他的动作很缓慢,很温柔。他去抓住那一片稍纵即逝的雪,仿佛只不过是喜欢把雪抓在手心里的那种感觉,仿佛要抓住的是一片生命。
他的生命却已如这雪花,落在手心就会融化。
他已命在旦夕。
可是他一伸手,恰巧接住了这闪电般的三剑。就在那一刹那,那三只剑忽然就到了他的手心里,就如同雪花落在他的手心。
屋檐下传来一缕清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