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开始准备煮水的时候，却真的有人来了。

一个人，打着一把半旧的纸伞，沿着碎石小径，慢慢地走了过来。这个人走得很慢，慢得仿佛有一种奇怪的韵律，慢得很有规律，仿佛一头狮子悄无声息地接近猎物。又仿佛黑暗中走来的幽灵。

古田织部的眼睛不好使，等到他看清这个人影的时候，这个人已立于他的面前，用一种茶人才有的蓝天一般清澈的眼神看着他。

眼中甚至还有一丝嘲弄的冷意。

古田织部不是一个容易吃惊的人，但他还是吃了一惊，因为来的这个人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无论穿着、神态、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来人笑了笑：“不欢迎吗？”

古田织部平静的很快，也笑了笑：“当然欢迎。有客人来，没有不欢迎的道理。”

“你认识我吗？”

“当然认识。”织部说：“因为你就是‘我’。”

“那么，我又是谁呢？”

“你就是你。”织部说：“因为无论你如何似‘我’，终归还是你。”

“说得好。好一个织部大师，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来人击掌喝彩，微笑着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为你这句话，就值得让我品你的茶。”

“谢谢。”古田织部欠了欠身，继续煮茶水，拿茶杓的手依然很稳，仿佛没事一般。

来人有些奇怪了：“你看到我不吃惊？”

“吃惊。”

“你不害怕？”

“唔，有一点。”古田织部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虽然感到很吃惊很害怕，却也感到很庆幸。”

“庆幸？”

“是的。”

来人更奇怪了，因为无论是谁在如此黑暗的时刻，忽然见到一个“自己”，没有被吓得半死就算好的了，怎么会感到“庆幸”？古田织部笑了笑，解释说：“你和另一个‘自己’喝过茶吗？”

“没有。”

“这就对了，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常有。”古田织部叹了一口气：“所以，我还要谢谢你。”

“谢谢我？”

“当然。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来人瞪着眼睛：“你不怕我不怀好意？”

“怕，当然怕，但是怕有什么用？”古田织部淡淡地说：“我害怕，你会不来吗？”

来人怔住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遇之，则处之，这也是茶人的修行。”古田织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品茶吧。”

茶水也是很考究的一道工序。以源泉、石流、清寒、甘泉、灵水、异泉、江水、井水为佳，大唐宝历二年出版的《煎茶水记》中，茶神6羽就将水分成二十等：

一、庐山康王谷水帘水。

二、无锡县惠山寺石泉水。

三、蕲州兰溪石上水。

四、峡州扇子山虾蟆口水。

五、苏州虎丘寺石泉水。

六、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

七、扬子江南零水。

八、洪州西山西东瀑布水。

九、唐州淮水源。

十、庐州龙池山岭水。

十一、丹阳县观音寺水。

十二、扬州大明寺水。

十三、汉江金州上游中零水。

十四、归州玉虚洞下香溪水。

十五、商州武关西洛水。

十六、吴松江水。

十七、天台山西南峰千丈瀑布水。

十八、郴州圆泉水。

十九、桐庐严陵滩水。

二十、雪水。

古田织部开始倒茶水，他用的是著名的与“染井”、“县井”并称京都三大名泉之一的“醒井”之水。此水清澈可口，宜茶、配茶，是难得的佳泉。

来人却似乎并不领情，说：“茶当然要品，不过，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我来此当然是有目的的，我不会跑来没事干的。”来人就是没事干，只有他才会没事干的时候装扮成别人，也只有他没事干的时候才会深夜来此。

“你来此做什么呢？”

“当然是杀人。”

“杀谁？”

无事干看了看四周：“好像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

“是的。”

“那么，我要杀的人当然就是你了。”

古田织部听到“杀你”两个字，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不管你想杀谁，或者想杀我，请一会再杀，可不可以？”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时间。”无事干说：“不管你多平静多镇定，我都不会再给你时间了。”

“让我煮一碗茶的时间也不给吗？”

“是的。”

古田织部看了看他：“你就这么心急吗？”

“不是我心急，是时间不等人。”没事干说：“我还要等别人。”

“你等的人是家康主公吧？”

“是的。”

“你装扮成我，就是为了刺杀家康主公，对吧？”

“是的。”

古田织部说：“给家康主公献茶的时候，无疑是刺杀最好的时候。”

“是的。”

“我本是秀吉大人的手下，本来没有理由拒绝你。”古田织部叹了一口气：“可是，秀吉大人赐死家师千利休之后，我又投入到了家康主公手下。托他老人家的福，过得很好。平时闲居在东洞院西条，每天悠闲地以点茶为乐，本想清净地度过余生。”

他摸了摸光头：“我该怎么办呢？总不至于跑了吧。”

无事干说：“你不会跑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茶人。”无事干说：“你一定会把茶会的仪式做完的。”

织部承认。

无事干笑了笑：“不过，我可以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

“由我来替你完成后面的茶道。”

“可是，你知道后面我准备的程序吗？”

“当然知道，来之前，我甚至连你偷偷养了一个侧室都知道。”

古田织部暗暗吃了一惊。因为这件事情只有他最贴心最信任的一位弟子知道。

无事干悠然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做的比你差，一定不会让德川家康失望。”他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让人看扁过。”

古田织部，时年54岁。

名前：幼名左介，初名景安、重然。

生于天文十三年，是美浓国山口城主古田重安之弟重定的长男。

成就：对东瀛茶道与茶道关联之艺术皆有深远影响力，甚至扩及茶室建筑、花道等艺术，还曾经指导濑户地区备前窑的陶业，生产所谓的织部陶，特点是自然纯朴、不造作。

其刀术传自家学，却源于茶道，化于茶道，已臻极境。

4o岁以后，与人交手，已无败绩。

——这是卡片上古田织部的部分资料，无事干在闲得无事干的时候，认真收集的，这个卡片当然早已化成灰，刻在他的脑海中，随时都可以拿出来。

——拿出来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