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
“你看我老朽还在这里就知道晋宁侯还是放过了我,否则三年牢狱都不够我坐的。那天我也是冷汗直冒,差点想把东西尽数奉还,求饶一命,大不了自此再不偷盗。可是晋宁侯倒是不允,无奈只好比上一比。要说到这轻功轻到毫无声响已经是段数很高,但要在府中绕上一圈却让所有人都不觉察,我这个梁.上君子也除非能隐形啊。可当时的晋宁侯已然能在房檐屋舍之上闲庭信步,身形轻盈如蝶,加上他对侍卫的班次都了如指掌,飘飘然就能躲过巡查。我当时想这哪里还像比试,完全是耍弄于我嘛,我一时气不过,便与他认真起来,把所有看家本领拿了出来,没承想他也认真了起来,木垣瓦檐之上与我几乎寸步不差,跑了一会我才发现,我已是用尽全力,他却是不急不躁,如此平手'我已经输了。到了快出王府的时候,晋宁侯就在我身侧,我又怎好意思就此逃走?我当下决定折回府内,我说要再比试一次,请侯爷务必也使出全力。晋宁侯虽口上答应,实则还是身影飘逸如仙,我心已拜服。我勉力躲开卫兵再回宝阁,将所偷之物尽数放回,然后我跪下来求侯爷给我一条生路,晋宁侯说此次不用再比试,只要我能自行逃出府外,他就既往不咎。我谢过晋宁侯,再次离开宝阁,小心翼翼躲开众卫兵的视线,如此这般,我终于逃出晋宁侯府。”
“我出来后看四下无人,于是又跪下朝着王府拜了三拜,说此大恩大德我顾长青终生难忘。没想到此时,四下光亮骤起,东面侧门打开,府内下人执灯开道,晋宁侯王勉只身前来,他说我这人还算盗亦有道,若是就这么走了,说不定哪天还要报给官府捉我归案。当时我想了片刻,拱手问他,既然我都把财物放回,他为何仍要这样做?他说怕我因输了功夫,只一时服软,以后万一还要入室偷窃,他今天放过我岂不是纵虎归山?我又想了片刻,再拱手问他,但如今为何又肯放过我?他说列子有云,公道之盗,亡殃,私心至道,得罪。公公私私,天地之德,既知天地之德,孰为盗,孰为不盗。”说到这,顾伯转身面对黄药师说,“你知道这段话吗?”
黄药师恭敬回答说,“晚辈倒是学过这段话,意思是符合天地公道的‘偷盗'是借之而作,顺之而得,承受公理循环,不会遭受祸患,而出于私利的偷盗是贪婪自私的结果,理应受到惩处。我们所拥有的每一项东西都不是出于己身,所以能让公有的归于公有,私有的成为私有,就是天地大德。既然明白了这一点,那么谁还是偷盗的人,谁又不曾偷盗过呢?”
顾伯听后点了点头,又捋了捋胡须说,“晋宁侯当时也是这样给我解释的,他说,大家都是偷盗,无非有人运气好有人运气差,像他,就偷了个晋宁侯的名衔,得了这么多好处,稍微有点损失也不能太过计较,但要换作别人,又该如何?他还说已听闻近来有个厉害的江洋大盗,所以确实对我恭候多时,今日一见,说我也不算浪得虚名了。我当即叩拜于他,说愿意从此金盆洗手,他当下将我所偷宝贝其中两件赠送于我,说见我物归原主的时候对这两件宝贝尤为喜爱,看在我还算'识货’的份上,愿意相赠。只是要求我将来也只做有道之事。”
黄药师一时听得出神,并不接话。
顾伯斟完杯酒,继续说,“只可惜凡人凡事皆有一坎,我自入窃行以来,都没有栽过什么跟头,那一回本来以为要折进去了,却又被放过。自此心满意足,打算退隐。没想到拜别晋宁侯之后,就被人暗算了。暗算我的人只留下一句,自此再没有江湖传闻的盗神了!还好我脚上功夫硬,顾不上受伤流血就逃走了。后来怎样想都觉得也就是个想打败我的对手罢了,和晋宁侯应该没有关系。幸好那人下手不算太狠,至少没要我的命,而且也没再对我赶尽杀绝。”
“回到当时的巢穴,我当即只留下了几件东西,其他的都变卖了。要按原来的性子就得左挑右选几个时辰,但经过一劫,自知偷盗的再好也都是身外之物。离开了老巢,辗转南下,路上也做些散财的事,算是弥补前愆。再后来,才来到了这斌羊城。”说罢,顾伯喝干杯中之酒,又唤小二再来一壶。
“那与钟氏姐妹..”话说到此处,黄药师赶忙提起他最想知道的事...
“我们是路上相逢。那时钟哲十二岁,钟信十四岁,两个丫头还被人追捕。”
“可是她们才那么小,两个姑娘家..“
“她们是被家族联姻所害。”
“联姻?”
“那个年岁,嫁人算不得很稀罕的事。但话说联姻,倒也算不上,因为婚事到底没成。据信丫头所说,家族本是中原一商户,主要经营丝织棉麻等物。然而钟父为人过于贪慕权贵,只是一直没有机遇,本想子嗣考取功名,不想两个孩子皆是女孩。这个想法本来已经渐渐淡去,没想到若干年后,一个道士说信丫头有凤仪之相,一下惊醒了钟父的权势梦。本来并不看好两个女儿的钟父,突然重聘教书先生来教育两个女儿。只是信丫头当时多留了个心眼,跟钟父说自己学业不精,不如跟父亲学经商,还在自己的学业上做了手脚,好让钟父相信自己学无所成。可钟父担心女儿学习从商会会变得太过精明,就难寻得好婆家,所以一开始也不允。只是后来又改变心意,觉得自己也算是精明一世,若是女儿将来愚忠也是麻烦,不如教她们些心计,将来嫁入权贵之家也能帮到自己。于是早早教导信丫头跟着自己了解商业和人际方面的事情,信丫头聪慧过人,心思已慢慢成熟稳健,但她内心对那个家已经没有信心了,因为她很了解父亲对姐妹俩的看法,钟父突然对两个女孩这么用心必有缘所图。后来,她在家族商业中除了学会商业运作,也逐渐了解了人心,当她知道了钟父对于姐妹俩其实只剩下交易和利用的真相,她就开始谋划出逃了。”
话说到这里,黄药师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心都凉了半截..顾老伯见此状,拿起酒壶给他斟满,然后继续说道——
“钟父先后与几位知县、尚书令交好,一开始也无非想再攀附攀附,若能作尚书或者仆射的岳父就心满意足了。可后来,他故交里几位官场里的朋友也是混的不得意,几个人勾结到一起,愈陷愈深,钟父也是越发贪心,一心想把女儿嫁到丞相府或是太师府,又或是他们门下子弟,好探究朝中军机大事,方便勾结权贵、牟取暴利,其心日益贪婪。本来还不想过早让两个丫头出来见人,到后来逢遇高官便想尽办法套近乎,使劲的夸赞自己的女儿有多乖巧懂事,巴巴的盼着,人家当面就能定亲!”
“竟有这种事!”黄药师一想到钟哲小小年纪就要与他人定亲,气的差点没把桌子拍穿出掌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