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就我们这落魄的模样,谁敢收留这么一大群人,若不是那两件宝物换了当时还很残破的碇真塔,还买了一大块耕地,我们当时也会非常凄苦的。唉...说到这里,又得讲一讲信丫头了。”顾伯仰头又干了一杯酒,黄药师也赶忙给他斟.上。
“其实当时这两件宝物,随便哪一个都:可以买下整个的斌羊城,外加周围整圈的地,可是当时我已然露了馅,那两件宝贝怎样也不可能留着了,我正是心疼的要死。与城主商议买地之前,信丫头悄悄跑来,塞给我二百两银票,我那会才知道这丫头一路上都带着银两,连我也没吭气。我本来有点生气,也得先按下,等办完正事再说。她却叫我先别急,说我掉下的那两样宝贝,一个是汉代的玉双螭佩,一直为太师府所有,另一个八两重的金盒子里,放的是晋宁侯府珍藏的西疆鹰眼玛瑙。信丫头说既然我没告诉她们宝贝的真相,那我们也只是扯平了,叫我不能记恨她。然后又说她又对我说,外人未必知道这两个宝贝的好处,只是知道很值钱而已,既然咱们对外说是唯一的家当,那么日后也是可以赎回的。那个城主若真是得了两件大宝贝,回头炫耀出去,事情才有可能闹大,这两样宝物还是叫我自己留着最为保险。于是信丫头与我商量,一定要说这两件是祖传的,虽然很值钱,但决不可弄丢,不可假手他人,也不可随便拿出来给人看,怕祖先怪罪。如果城主觉得价钱不合适,再把银票拿出来交易,最后如果还谈不拢,叫我自己趁着合适机会,倒换两个相似的,把真的再偷回来便是了。”
顾老伯停顿了一会,捋捋胡须继续说,“这些个小计谋,都是一个十四岁的丫头说与我的,我当时就震惊不已,只开了玩笑说,信丫头你做这些坏事倒不带着妹妹一起了,信丫头却玩笑说,耍聪明时还能带着妹妹,耍心眼就不带了。我哈哈大笑,说要连耍聪明都带着妹妹,你这姐姐还有什么教不坏妹妹的。信丫头却说,这世上只有一样,就是姐姐也教不了妹妹的。我问她是什么......”
“是什么呢?”黄药师也急着问道。
接着顾伯又讲到,“她过了好一会,才对我说了四个字,人、心、险、恶。”
此话一出,听得黄药师哑口无言。
顾老伯一仰头,一杯女儿红又下了肚,“那张稚嫩的脸,底下又有妙计,又有诡计,竟然还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我们入住斌羊城后,为了行事更方便,姐妹俩直接拜我作干爹,在外人那我就是她们‘落魄家族’的代族长。然后我们出钱出力,我带几个乡众去求府城大人出面,修缮碇真塔,还重建了乌塔。佛塔焕然一新,然后信丫头与我商议,假借礼佛参禅,定下了乌塔可留宿天涯沦落人的规定,从此安定众人。而我,也不必去重操旧业,倒是可以安安稳稳做个小营生。”
“再后来我才知道了一些姐俩家里的事。钟信和钟哲也不是真的姓钟,她们原是姓裴。时间一久,女大十八变,她家里派的那些人也认不出她们了。姐妹俩,也就真的从这里扎下了根。扎根之后,信丫头才亲自告诉小哲这一切的经过,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钟父的所作所为。”
“我既然为人父,就要做人父该做的事。年轻人,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再好好思量。若两个丫头有了着落,我就可以放心了,尤其是信丫头,似乎不用再继续为人心险恶所困扰,女孩儿家,还是无忧无虑些好..“
晚_上的最后一席谈话,就这么结束了。黄药师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很幼稚,可是这一切似乎又像是梦。
黄药师回了碇真塔,路过千里瓷家的:时候,店面早已打烊,但是不知为什么,脚步却走不下去,他思量了片刻,还是扔下所谓礼节,轻轻翻上墙头,走进了后院。
可是来看谁呢?还是看什么事物呢?就这样去见一个人总是不对的,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走了...
黄药师不知该怎么做,也许随便看看就走,不要惊扰任何人,只有月亮和墙檐看见他在烦恼,也足够...
黄药师出着神,不知不觉就走到烧瓷器的窑灶前,想着这些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这时突然发现瓷窑里面还有一间小屋,亮着很浅的灯光。
“是黄公子吗?”屋里传出女子的声音来。
“是信姑娘?”黄药师听出了女子的声音,只是仍有些错愕。
“和干爹聊了很久吧,”钟信拿着一盏小巧的夜灯,打开门来,披着外套站在檐下。
黄药师抱拳鞠了一躬,“冒犯了。”
“如果是黄公子,也还好,算不上冒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回来看看,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房间,还有一个...”
钟信微微浅笑,默默让开门口的位置,对他说,“进来吧。”黄药师这才走进屋里,跟着信姑娘四下闲看。
小屋里面除了几样十分精致的瓷器,还有类似肥雀亭边顾伯所卖的笛箫,材质皆是各种矿石、玉石,但每一件都比在外面售卖的精致许多。
“顾老伯的乐器摊,原来都是信姑娘做的!.怪我这么笨,居然才想到!”然后黄药师低下头,心想也难怪顾伯以为信丫头的姻缘来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过了片刻,钟信才温婉地开口说道,“这里的东西,都是我闲来无事做的,与生意无关,所以知道的人本来就少。话说回来,干爹哪里需做什么生意,就是打发时间罢了。哦,公子来这边,我告诉你蓝底白釉瓷的做法。”
说着,钟信将黄药师引到一个橱柜前,拿出里面的调料和颜料。
“这种白色染料是我精心研制的,里面有一部分烧瓷土,可将画上线条的部分先抹上,蓝色其实不是真的瓷底色,而是在烧釉的时候熏烤上的,用的是这个。”钟信又拿出一个自制的烘箱,“用的时候要反复调颜色和温度才行,非常麻烦,否则颜色会不均匀。现在也还在试验,所以烘箱也小,还不成规模。”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操作。
“信姑娘.“黄药师眉头紧缩地喊出她的名字...
“什么事?”钟信一如既往的温婉大方,似乎心里真的无风无尘。
“你很真诚,可我还是感觉你非常遥远,虽然我从顾伯那里听说了你们很多事,可我还是禁不住想问一在下终究是冒犯了,说道此处,黄药师亦不得不行了一礼。
钟信停顿了双手,转过侧脸,淡淡地说道,“有些事情没的选择,有些表象不过是等待能重来的机会罢了..“然后又继续开始手里的活计,仿佛刚才的问话她全然没有听见。
“愿意一吐心事吗?”黄药师知道自己在问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不过他还是问了。
“..不愿意,”钟信云淡风轻地回着,只是..只是可惜了小哲,跟着我受苦。”
“小哲的心事,就是你的心事吧。”黄药师大约知道小哲为什么要去许愿了,但终究还是雾里看花,隔着一层。
可钟信心动了,听到黄药师提起小哲,她心里就像翻倒了五味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但她忍了片刻,还是说了句,“若你真的心疼她,带她远走高飞也是好的..”
“..信姑娘,我心里其实非常敬重你,可感情的事,也许我真的对不住了..还有顾伯,他决不会轻易定下个男子作女婿,有他在,你..和小哲将来一定都会有一个好归宿的。”
“果然是这样..钟信冷冷淡淡地说着,此刻冷她背着他如冰霜的脸颊,却没有滴下一滴眼泪...
“是怎样?”黄药师不解。
“我们注定擦肩而过,而且不会只有一次。
“你在意的,是这个?“黄药师更加不解。
“我在意的是命运,可以吗?”
“我在意的是现在,能够吗?”
“容我任性一次吧,黄公子,你在意的是小哲,对吗,如果不是为了妹妹,你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钟信是伤心了吗?
大概是吧...
她到底在意什么?
真的只是感情?...
可是她真的伤心了...
这么优秀的女孩儿...
黄药师看着眼前这个柔弱女子的身影,不禁怜惜,心中已有一丝的晃动,为了哪一个,或许都不重要了。可是..
“时间不早,就此别过了。”
黄药师抬手抱拳礼,转身离开了千里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