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茵在后院清理赵岚换下的衣服,看贽裤上的血迹,忙让院子里的小丫头去给小姐熬一盅桂圆红枣红糖水。
安排好了,重新坐下,拿起那件银鼠皮大氅。
赵府虽然不是京城簪缨之家,赵氏宗族也是扬州一带有家底的缙绅,可这样质地的大氅,青茵也是头一回看见。
石青色素缎为面,衬里是用大小整齐的小块银鼠皮拼接而成,衣服边缘有出峰。大氅领口处用的貂皮,下摆处看着普通,用手摸摸,能感觉到平面纹饰,拿到亮光下,隐约看得出是江崖海水纹。
这样的用料和绣工,不是一般人家的。
青茵把大氅提着拍打拍打,挂起来,打了盆温水,用棉布蘸水拧干,细细擦拭了起来。
正擦着,姑娘回来了。
青茵起身,帮赵岚掸了掸身上的雪,替她脱下披风,又让小丫头去取桂圆红枣红糖水。
赵岚看着忙忙碌碌的青茵,心里感概万分。
青茵大她三岁,自懂事起,青茵就在身边陪伴她、照顾她。家里姐妹们都有自己的丫头,别的丫头都是把自家小姐当成攀高枝的跳板,想着以后跟着小姐出嫁,能给小姐当个主事妈妈、或者跟着爷当个偏房;只有青茵,是真真切切把她当亲人一样在照顾。
上一辈子,她去找张闻喜的时候,青茵就在巷口等她;她在静音庵的时候,青茵就在庵里陪她……她活了二十八年,青茵陪了她二十二年。
不知道她走了以后,青茵过得好不好。她既然回来了,这辈子就一定要让青茵幸福。
看着赵岚喝完红糖水,青茵用钳子夹起火炭放进手炉里,用块丝棉细细裹好,递给赵岚,轻声道:“姑娘,你这是头一回来葵水,要注意保暖。”
赵岚看着她,温和地点点头。
青茵站起来用棉布继续擦拭着大氅,给氅衣翻面的时候看见赵岚看着大氅在发呆。
她按下心中不安,思索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这大氅是姑娘回来时候的穿着的,奴婢已经收拾干净了……您看,可要还?”
赵岚听见青茵的问话,抬起头来,看见青茵关怀的眼神。
她知道青茵在担心什么。
虽说她跟祁临川没有发生什么,可是她毕竟一夜未归,归来的时候锦衣卫相送,动静很大。现在无人来问是因为锦衣卫余威尚在,说不定过了今夜,赵府满院,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的故事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看见哥哥给祁临川行礼称呼他“武定侯”的时候,她也是吃惊的。在自己印象中,侯爷应该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出门有八抬大轿、入室有绮阁金门,吃喝用度样样讲究、样样精致……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在她面前啃老鼠的是那个威震西狄、名誉满朝的一品重臣武定侯。
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衣架边,摸了摸大氅的缎面。石青色素缎,市面上这种不提花的缎子,一匹就要十多两银子,跟别提衬里的银鼠皮了。
上次看见银鼠皮还是十五年前,姑姑带着表哥崔颢和表妹崔颖回来给宗族的老夫人贺寿。颖表妹身上穿着五彩缂丝银鼠比肩褂,据说那是她未来婆家送给姑姑的春礼,姑姑舍不得穿,给了她,引得家中姐妹纷纷羡慕。
赵岚知道手中大氅的价值,不归还肯定不妥;再说,这是一个外男的服饰,在她房里也不合适。
“这么贵重的衣服,肯定是要还的。”
可是让谁去还?
她去肯定不合适。
青茵?她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哥哥?她想到今日清晨哥哥对武定侯的态度。让哥哥去还,面对侯爷,难免会受一番教诲,万一这武定侯再冷言冷语训斥几句……她也不想哥哥去受这委屈。
让谁去还呢?
青茵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问道:“小姐,要不让章柱去还?”
章柱?
赵岚回忆起上世,去静音庵后,每次都是章柱驾车带着妈妈们来给她送东西。
章柱的舅舅董守拙是父亲自小的随从、后来当了父亲的管家,父亲去世后,他又跟了哥哥。
董管家没有儿子,对这个外甥十分上心。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带他上门求哥哥给个前程,于是哥哥就收了他在身边当了跟班。
章柱人很本分,话不多,把东西搬进静音庵院子后就在院门等着,从来不搭讪、不闲谈、不晃悠,等妈妈们收拾好了,他再驾车带妈妈们回去。
对!让章柱去还最合适!
赵岚拿定了主意,对青茵说:“好,我们先用甘松香把衣服熏好,你去寻个锦盒装好。再做上一盒精致的吉祥果,回头让章柱一起送去。”
事情安排好以后,赵岚心里放下一块石头。连着上世吞金、这世在寺庙没有休息好,困意顿生,由着青茵服侍了早早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雪停了。雪光倒映进窗叶,把房里也透得亮堂堂的。
赵岚推开门走进院子。
院中的红梅开了,花朵儿红红的、小小的,伴着花瓣和枝丫上没有融化的雪,带着一种坚毅,在雪天里俊俏展颜,给寒冷的冬天带来一丝丝的生机和暖意。
青茵取了早饭进院子的时候,就看见赵岚站在梅花树下,正取了梅花在端详。
天寒地冻的,小姐怎么就不冷?
“小姐,赶紧进屋!”你身上葵水还没尽呢!青茵忍着后面半句没喊出来。
赵岚看见青茵气急败坏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往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对着青茵说:“青茵,你今天真好看!”
青茵被赵岚说得愣在原地。
“呵呵,呵呵”赵岚见了更加喜不自禁起来,回头看了看盛开的梅花,“青茵,我们做梅花香饼吧!”
这一整天,赵岚和青茵,一个忙着做梅花香饼、一个忙着用甘松香熏衣。
赵岌下朝以后不放心,过来看了看,见两个小丫头忙得正欢,便没打扰她们,独自去了书房。
赵岚晚饭后来找他,说要章柱明日去帮她采买东西,他想章柱以前常替赵岚跑腿,便答应了。
第二日,章柱满头大汗,站在武定侯府阿斯门的踏道前,捧着两个锦盒,眼睛盯着眼前的石狮,旁边佣人来来往往,他丝毫不敢旁骛。
绍斌丛阿斯门出来,打量着章柱,趾高气扬地问:“翰林院赵府家的?”
章柱听见问话,忙抬头答道:“回军爷,正是翰林院赵府的。”
绍斌斜睨着他,用下巴点了点盒子。
章柱知道他意思,要问盒子里的东西。他忙打开给绍斌审阅。
上面的盒子装着吉祥果,下面的盒子里装着侯爷的大氅。
绍斌想起那天在破庙里,跟侯爷在一起的那位赵家小姐,好像就披着这件大氅。
自夫人去世以后,侯爷还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关照过。虽说那赵家小姐还扎着总角的发髻,年龄跟侯爷比起来,可能是小了点,可那精致的眉眼和柔弱的身形,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也难怪侯爷会生恻隐之心。
绍斌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妄然收下东西。他让章柱候着,回去禀告了祁临川。
祁临川听了绍斌的汇报,觉得很稀罕,向来雷厉风行的绍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还个大氅而已,难不成还要自己亲自见个小厮?
“卑职是想,说不定侯爷有话要传给赵家小姐……”
祁临川听后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他独身太久,让大家都着急了。
他不由地想起赵岚的模样,小小的,唉,那还是个孩子!
这个绍斌!
他冲绍斌招了招手:“你传他过来吧。”
章柱进了侯府的书房。
他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站在这么华丽的屋里,紧张得腿直打颤,为了不给赵家丢脸,他把双股夹得紧紧的,看着很镇定,可没想到回话的时候,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祁临川看着章柱。
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仆子!
这小家伙一幅装坚强的样子,跟他家小姐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
想到这里不由在心里笑了下,脸上呈出一抹温柔。
这表情收在绍斌的眼里,那简直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绍斌惊呆了。
侯爷有多久没有这样了?
难怪自己能走不走,在破庙里陪了那姑娘一夜!
难怪情愿自己受冻,都要把大氅给人家!
问了几句,得知大氅是赵岚命小厮送还的,赵岌并不知道。祁临川听完,又想到那日与赵岌同行的张静乐,脸上显现出一丝阴寒。
绍斌看着侯爷,想到那日遇见的赵岌,内心一阵翻滚,难不成大舅爷不同意?
正想着,头顶传来祁临川的声音:“你给你家小姐带句话,就说下个月初五,辰时,我在凤凰山社等她。”
张静乐为什么会盯着她,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