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的天气处处透着初夏清新的气息,沁人心脾的微风和花香在校园里昭示着盛夏不远的脚步。校园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体育馆、篮球场。天气正正好的时节,室外体育场永远不会空着,男生三五成群地在操场上进行着荷尔蒙的竞技,女生则结伴坐在观众席上欣赏台下的风景。
许穆驰和杨婉兮这日结伴而坐,台下尹硕和齐振麟正在球场上相爱相杀。杨婉兮想想还是觉得好笑,指指尹硕身上的球衣号码,赫然显眼的“38”号说:“实在想不通,你说你觉得你的幸运数字是38,所以尹大神就把球衣的号码印成了38号?那你要觉得你的幸运数字是250,那他还印250不成?”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许穆驰顺着球场上的身影,不断晃动着“38”号的确显眼,露出愉快地弧度,38号也好,250也好,他说只要是她的幸运数字他就会赢。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果然他是今天得分最多的选手,也是全场的mvp。
尹硕和齐振麟满头大汗地朝她们走来,杨婉兮立马拉着许穆驰花痴般地走过来,见到尹硕连连点头:“38好啊!”
尹硕朝许穆驰眨眨眼,杨婉兮酸酸地说:“我去,尹硕,我居然看到你抛媚眼?”
尹硕点点头,一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遭到杨婉兮鄙夷的眼神。齐振麟揉揉她头发说:“你别老撞他这棵大树好吗?说好了五月份要收收心了,今天请你吃顿大餐,吃完就开始好好复习司考,你知道的,我很严格的,如果不好好复习,不给饭和零食吃的!”
齐振麟难得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看样子这样的旁敲侧击已经私下说过不止一遍了。许穆驰在一旁添油加火:“嗯,我会帮老齐好好监管你,如果真的不好好复习,宿舍也休想藏零食!”
杨婉兮就差扑上来啊呜一口咬上来。
这时金翼的电话恰好打了过来,大概是交代齐振麟一些事情,听的他眉毛微皱。接完电话哀叹一声:“金老师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事儿一件接一件,我还得联系吴言傲。”说着到一边打起电话来。
齐振麟并不喜欢吴言傲的性格,也不愿意多和吴言傲打交道,吴言傲现在对他也总是淡淡的,做工作也不甚积极,无奈班级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他们共同打点,就是两人合作总有些疙里疙瘩,不甚顺畅。
至于他嘴里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是博士面试结束,正式放榜,金翼竟然成了殷文恭的学生。原先并没有多少人知情,现在公开放榜,消息传开了,难免不会引发猜想。金翼一个学刑法的,跨到法理的领域,还挤进了门槛颇高颇难的殷文恭门下,怎么的都会和殷文恭交情匪浅吧。如果她和殷文恭很熟,就不可能不知道殷其雷和江子仲的事情,所以金翼在这个时间点成为殷文恭的博士,总是让人感觉很奇怪。
然而对这一切最见怪不怪的人,便是殷其雷和江子仲了。殷其雷在跨年晚会上就看出金翼的意图,平日从王楠的话里也多少听出来金翼在背后没少向殷文恭打小报告。江子仲更是心知肚明,自从金翼那次和她摊牌之后,她便明白金翼是殷文恭手里的一颗棋,那么成为殷文恭的博士,自然是她应得的对等利益,再正常不过。
殷其雷让江子仲注意金翼,生怕她在金翼手里遭受不公正对待,可是除了那次只有江子仲自己默默咽下的谈话之外,金翼似乎并没有再做过什么事情和她正面相撞或者令她难堪,可她明白也许这短暂的平静并非好事,殷其雷放弃面试已经触及了殷文恭的底线,金翼都急着跳牌,殷文恭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只不过她想不出殷文恭或者金翼除了疾言厉色,甚至这个学期在她的成绩上要挟做手脚之外,其他还能怎么样?她默默承受着就是了。她之前所想的自然而然的分离,是基于骨子里的悲观,但绝不会是由于这些龌龊的原因,那她也太对不起自己和殷其雷的这份感情了。她如今最在乎的只是殷其雷的心,那是她最想守护的。
江子仲预想的风暴终究还是来了。
这天例行去交同学们的作业,她放下便想走,没想到殷文恭抬头叫住了她,颇具威严地说:“不要急着走,我想和你聊聊。”
呵呵,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江子仲对上那副精明锐利的眼睛,突然感受到一种危险的压迫,她站在原地,就这么无畏地看着他,也没有任何温度。
殷文恭突然笑了笑:“不要那么凶地瞪着比你年纪大的人,这样很不礼貌。”说着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江子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向沙发,坐了下来。殷文恭随即也走到沙发前,热了一壶茶。
他给江子仲倒了一小杯,一改之前的严肃,柔和下来,又笑了笑,随后缓缓开口,语速很慢,似乎想让她听的更清楚些:“你想不想找到你的弟弟,江子恒?”
江子仲突然感到耳朵一阵轰鸣,似乎眼前殷文恭的笑容也模糊了起来,这句话没有任何铺垫任何缓冲任何前奏地直接被殷文恭抛出,那笑容根本就是假象的柔和,是正好拿捏住她七寸的笃定,是带着危险的势在必得。看来她的家底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一切都在平静的掩饰下进行的悄无声息,直到今天直接被奉上台面。
江子仲的神情不可控制地变得起伏,她重新看清殷文恭的脸,依旧还是那样柔和的笑容,可那样的笑容分明就像一只狮子低头在对一只蚂蚁笑,那笑里包含着的是强大对弱小的嘲讽,是强权对渺小的戏弄,是无力抗争对命运的顺从。
殷文恭抿了一口茶,第一句话的效果显然立竿见影,面前的女孩脸色苍白,表情几经突变,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紧裤子,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握之中顺利进行着。
“你弟弟的事情我大概了解清楚了。你知道我有很多认识的人,他们在找回你弟弟这件事上能够帮上很大的忙,你父母也许一辈子期盼寻求的帮助,我都可以提供更好的。”
殷文恭继续缓缓地说着,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开江子仲,仿佛研究她的表情,洞悉她的心理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就像是他所做的学术论文研究一样,刨根究底触及到最关键最核心的问题,才会有成就感。
江子仲感觉周身都在颤抖,她不希望被殷文恭发现自己其实这般脆弱,可这种颤抖是控制不住的,她甚至眼睛都开始发酸,她知道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必然会导致她在殷文恭面前的全线崩溃,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尊严尽失,软弱尽现。
于是她下意识地咬紧自己的嘴唇,可是连牙齿都不受控制地在颤抖,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她只好伸手去拿茶几面前的杯子,手也止不住地颤抖。她有点痛恨自己的反应,拼命强迫自己镇定,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可那水明明还是滚烫的,江子仲就那样生生吞咽了下去,从舌尖到嗓子像是被烫熟了一样,感受到疼,那种疼和心底的疼骤然连在一起,交织着纠缠着,一下一下狠狠拽着她的心。
见她这样,殷文恭有些于心不忍。他的本意只是拿她最在意的伤痛去等价交换她的主动离开,为了他唯一的儿子今后一片光明的前途和人生。可看到江子仲的样子,明明已经在极力隐忍,却显得那样狼狈,让他意识到对方不过还是个20出头的孩子。
想到这里,殷文恭起身给江子仲倒了一杯温度正好的纯净水,语气尽量缓和:“人生还是平淡点好,太平猴魁这种茶水不适合你,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让你的父母了无遗憾,一家团圆,不好吗?”
江子仲看着台面上玻璃杯里的白水,纯净透明的水没有任何杂质,没有被赋予任何特质属性,而在她这里,因为殷文恭的一句话,这水就既是□□亦是解药。
她的弟弟,那个从小被她弄丢的弟弟,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她梦魇里的童年,父母的肝肠寸断伴着冷言冷语。母亲曾经不止一次歇斯底里地对她大叫:“为什么丢的不是你?”伴随着无穷无尽漩涡的深渊,背负着她从小到大被贴上的各种恶意标签:祸害,贪玩,不知轻重,故意为之,毁了江家的命根子......她生而为人,原本以为过的幸福快乐,而后才发现自己无力至此,卑微至此,不幸至此,微不足道至此。可是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命啊!
江子仲泪眼朦胧,酣畅淋漓地回忆像是一场撕皮抽筋的酷刑。她拿起面前的那杯温度正好的白水,看了一眼殷文恭,只问了一句:“你说话算话?”
殷文恭一愣,轻轻点了点头:“当然会不遗余力,也希望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子仲已经把杯子里的白水一饮而尽,和着烫人的泪水,原本平淡的白水也参杂了丝丝咸味。
殷文恭咽下了原先要说的话,她完全明白,不必再多说,连他此刻都觉得说出来太过于残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是不是他做错了?可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
江子仲站起来,红肿着眼睛望着他,艰难地说了一句:“谢谢。”
说完江子仲随即转身,夺门而出。
她开始用此生能用的最快的速度奔跑,刚刚在殷文恭办公室里流的眼泪好像只是一个引闸,多年没有流过的眼泪其实已经积蓄在一个地方,负重了太多太多,现在划开了一道口子,再也储存不了。
她一路狂奔向校外的公园绿地,那是点亮她心中一盏灯的地方,那么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江子仲只记得她跑到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这个公园坐着的长椅上,哭成了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