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二把回来了。”
左二把一进门,先回母亲上房,从他一进门起,左老夫人便不露声色地瞅着他,意欲从他的脸上神色里找出事情的答案。
“事情办妥了吗?”
左二把知道,其实母亲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情。说不定,她老人家心里比自己还着急呢,只不过,多年的生活经验和武功修养,叫她始终有很深的定力,放了宽宽的肚量,不露神色,话不早说而已。
“妥了。我是要做好的。在家乡设镖局。昌隆镖号分号。”
左二把在母亲面前站定。
“见着戴老先生了?”母亲不吭声。眼睛移了别处。
在母亲眼里,左二把的一切都写在脸上。
“没有。有些事情不用和别人商量,不必再请教他人,和自个儿商量就行了。”左二把又说。
“你自己和自己商量好了?”左老夫人不看他,拉长了语调说,“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自己跟自己商量好的?”
“天下大势将来必是商人之大势,取天下大利者也必是涵大义者。我只是想试试。而且,想试成功。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左二把说,“今天去了祁县,没有见到戴老先生,也没有见到乔家、水家和渠家这些大商人的面。可在路上遇到一位老者,他是戴老先生的堂兄弟,他说了些戴家形意拳和戴老先生的一些情况,听着听着,我就有了主意。”
“噢,听着老人说了些什么,你就有了主意?”
左老夫人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说。
“娘,其实,人就要像树一样,自己生长,不能像庄稼一样只等人去侍弄;任何一种门派的武功也是一样,要让它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社会上随着人寻找一些机会,然后才能知道自己的优劣,才能发现更好的人才,才能发扬光大。”
左二把搬过一把椅子,坐在母亲的对面,满眼坚定地看着母亲:
“左家是武术世家,从拳种来说,并不比戴家的心意拳差,他是内家拳,咱是外家拳,本应外家拳传得比内家拳更久远些,可是,左家拳却不如戴氏心意走得远,行得高,为什么?因为,我们自己束缚住了自己。因为我们不敢走出来,因为我们没有试着走出来,因为我们不敢有想法,所以,我们得不到锤炼,得不到认可,得不到应有的推广与尊重!我们弟兄三人,娘最清楚各人秉性。大哥人老实,总觉得他做不了大事,他自己也不敢尝试做大事,缩头缩脑,所以,他就越来越做不成大事了。三弟聪明,却把精明用在了小地方,用在了几亩地上。不出几年,父亲和母亲教他的武功也会随之荒废。练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子侄们眼看已经大了,母亲和兄弟们每天教他们早起晚睡,习文练武,为了什么呢?不就是想让他们走得远些,路子走得宽些,做人的器局再大些!”
左二把语调不高,却是很有份量,声音好似不是他嘴里发出的,而是从心里发出的,从地下发出的。
对左老夫人来说,这些话像一指禅,捅破了她长久昏愦的心。自打左文法死后,虽说她坚毅地支撑着,平常日子里,教孙子们读书习武,可照今天看来,她是把悲哀和浮沉藏在心里,任由它们一点点吞噬自己的心,别人却看不出来,自己却日日混沌着,赛如心死了半颗。此时,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
“二把,你这番话,叫为娘心里茅塞顿开。把你的兄弟和子侄们都叫来,咱们好好筹划这件事。”
“二叔,不好了,二婶晕倒了。”
左二把的大侄子左安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头大汗,脸也急得通红。
“怎么回事?安才,你给奶奶好好说,你二婶是如何晕倒的?”
左老夫人急得伸长了脖子,两脚划拉着,满地找鞋。
“安才,怎么回事,你不要急,好好说。”
左二把拉着左安才说。
“我和妈去找二婶商量,几点开始包八月十五的饺子,还把我姥姥送的月饼,拿给我二婶些,一进门,就看见我二婶晕倒在炕上。”
左安才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个头不小,性格也渐趋成熟,所以,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娘,您别急,我去看看。”左二把返身就走。
“等等,自你走后,你媳妇就有些倦怠,神色懒懒的,我本以为是车马劳顿之故,也不理会,照现在看来,甚是严重。你不可耽搁,赶紧到太谷请康大夫!”
左老夫人紧紧地盯着左二把说,不容辩驳。
“那么远,能赶得吗?这附近的郎中——”
左二把一下吃不准母亲的意思,犹豫不决地说。
“快去,迟了,就怕误事!”左老夫人几乎是在下命令。
“好,那我就听娘的。”
左二把只好跑出门,解开骡子,向太谷赶去。
一路上,左二把心急如焚,总感觉自己骑着骡子走不快,恨不得让骡子骑自己才踏实。
“康先生,您快,快跟我走——”
“别着急,你着急也不顶事儿啊。”
“不着急不行啊。我贱内她晕倒了。”
好在太谷济世堂的康先生,正好瞧病从外回来。因为左康两家是世交,康先生一听左二把家中有病人,不顾路远,便与他一起赶到文水来。
一进屋,来不及说话,便给张翠兰把脉。
半晌,康先生沉吟着说,“照脉象来看,少夫人又身怀有孕。”
“是吗?这一个还小着呢,还吃着奶呢。”左二把一听,高兴极了。
左老夫人听了,也甚是高兴。
康先生说,“少夫人所犯是怔忡之症,乃心中长期有大郁结不解,积压在心头而成。《灵枢经》上说,‘五脏已成,神气念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可见神乃人之君。’《素问经》说,‘得神者昌,失神者亡。’看尔妇丹凤眼火凰目,本是福寿之人,只可惜精神不振,目光黯淡,朦胧恍惚,此乃不好之状也。”
“按她这性子,不该是这样啊!”
左二把看一眼眯着眼的张翠兰,颇有疑虑地说。
“请问,何以解之?”
左王氏恭敬坐在一边,急切地问康大夫。
“凡病之起,多由于郁。郁者,滞而不通之意也。人享七情,七情催人,皆足以致郁。喜则气缓,怒则气上,忧则气凝,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行气紊乱,皆致气滞,足以郁结。由此看来,尊夫人常夜安息不寐,一旦睡着,又怪梦连连,诞语不止。此亦七情所伤之故。情志伤于心则血气暗耗,神不守舍;伤于脾则食饮减少,化源不足,气血亏虚,不能上奉滋养于心,致血不养心,亦多致不寐之症。思虑过多则心血亏耗,心血亏耗则神游于外,则以多梦。老朽以为然。”
左二把看了一眼母亲,自己很少在她身边,对张翠兰照顾不周,想不到积下这些症状,左老夫人也心下略一疑惑,便点头说:
“你媳妇看似心性坚强,其实属心神敏感之人。一日与我晚间作伴。半夜听其叹息。想来是——”
左二把问,“何以治之?”
康老先生拈须而笑,说:
“一字可解,乃静也。老子说,‘清静天下正。’南华真人更说,‘水静则明。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乎?’凡事想开,看开,改变以往行事之道,年轻夫妻,多陪陪,又有身孕,心静则清,气可静,神可守,精自生,则百病消除。我再给开一付方子,每三天一剂,吃两周便好。”遂写下一药方,递给左二把。
太子参3钱,山药、白术各3钱、生黄芪3钱,麦冬、黄芪各3钱,黄精、鸡血藤各3钱。
水煎服。
每三天服1剂。
本方益气补血,主治形体消瘦,肤色无泽,精神不振。
在二把问,“本方子对孕儿——”
康老先生说,“无妨,无妨。”
“那就好,那就好。”大家轻松吁一口气。
左二把客客气气地将康老先生送回。
左老夫人给张翠兰亲自煎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