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的相处，在感情上刘公公已与左二把很稔熟，所以，就什么都不避讳。

“京城的大官怎么每天都忙些这个？”左二把不解地问。

“那可不，你让他们忙些什么？噢，对了，有首《一剪梅》写得不赖，是专为这些大官们画的像，咱家顺口念给你听——

仕途钻营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

莫谈世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用，议也无用。

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

大家互赞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

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

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

“原来是这样！”左二把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话。有什么可说提呢？自己一介草民！即使不是一介草民，又能奈何之！

默默地走。

左二把甚觉头脑发胀，胸中似有一口腥恶之气，堵塞不堪，发作不出，越堵越慌，越慌越堵。

“左师啊，你叹得哪门子气啊？老百姓都能理解，你为什么不能理解？热血男儿空有一腔志，其实都用不上。世上哪个人不是在苟且渡日，无聊混岁月罢了。咱家再给你说说这个王爷，刚才你看见的还只是表象呢。嗨，你要是亲自到他家里走走，亲眼到他家里看看，你还不吓死在这京城里呢！他的家简直就是西洋钟表的珍藏室，各式各样的钟表摆了一屋子，精美耀眼，琳琅满目，对点儿的时候啊，那些个钟啊表啊一块儿响，那响声清脆悠扬，北京八大胡同都能听得到。后来，这位王爷怕惊动了万岁爷。如果惊动了万岁爷，那可了不得！不但没收家财宝玩，怕连小命也保不住。他就想了个着，不让它们一块儿响，一个比一个拨慢一点儿，一个比一个拨慢一点儿。原来是金钟齐鸣，现在可倒好，成了长短不一，接二连三，此起彼伏了。后来听说，他玩钟表玩腻了，洋人又送给他一座特别的自鸣钟。这座钟有半人高，通身翡翠装饰，镶金嵌玉，这些个珍贵还在其次，最妙的是钟的下面，有四个裸体金发西洋女郎，那些金发西洋女郎，形体造得千娇百媚，面容造得栩栩如生，就赛如那缩小的真人。一到整点儿，钟里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四个女郎便在原地翩翩起舞。把个王爷乐的心里直痒痒，嘴里哼哼着西洋戏，想着看着都手舞足蹈呢！所以，同僚们都知道，一到整点，公房里便找不到这位王爷，他能在哪儿？他在他的珍藏室里欣赏西洋**翩翩起舞呢！”

左二把这回可真的要吐了。

再吐也是这样！

“咱家这嘴呀，也就只有在你这位宅心仁厚的民间镖师面前，放肆一会子，一进那个宫廷，咱家这张嘴就像贴了封条，死死地封住了。咱家也快被憋死了。所见所闻都堵在心里，难受得慌啊！左师啊，咱家也求求你了，今儿个咱家说的，你听的，都烂在心里，都化在喉咙里，下了这顶轿子，就权当咱家没说一个字，没吐一句话，行吧？”

刘公公探着头看着左二把说。

“瞧您说的，公公，您可一个字儿没说，我可一个字儿没听见。你一句话都没说，我可一句话都不曾听你说起过。我一个民间镖师，进京只为送宝物，只为混口饭吃，管那些达官贵人的事干甚呀！再说，咱能管得了吗？咱连自家的事情都管不好呢！”

“那就好！那就好！”刘公公似乎没有觉察到左二把的心不在焉。

“左师傅，我记得你曾经在咱家面前提过，说是京城里有你的结拜兄弟吗？”刘公公说。

“是啊。二把也挺想他们的。”

“等这边交割完，你有时间，也可以去看看他们啊！”

刘公公提醒左二把。

“也不知楚大哥他们在哪儿？是在京师，还是在外面做生意？自从苏州公选大会上一别，也有些年头了。楚大哥，你们想不想二把，二把不知道，反正二把是想你们的。”左二把心里不住地想十三霸们。

左二把嘴上说，思绪又回到过往，心里却想着十三霸那些异姓兄弟，也不知他们在干些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们到底变了什么样？

说话间，轿子已到宣武门前了。

左二把哪里知道，进了这皇宫，就身不由己，就被繁琐不堪的规矩紧紧束缚住了。

这不，左二把一行被留在皇宫里。走，当然不行，皇差还没交；不走，憋得难受，又不能四处走动。

好在刘公公开恩，上通下达，为他安排了乾清宫旁一间空旧屋子。

坐在屋子里，左二把与众弟兄，大气儿不敢出，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高声喧哗，三餐饭到点儿就有人送上门来，与蹲班房没什么两样。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透过门缝，看着外面人来人往，也不知是些什么人，只管行色匆匆，走来走去，都是一副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展眼望处，到处是琉璃瓦，到处是雕梁画栋，处处是不可侵犯的皇家尊严，是人人向往的皇家气派。正好刘公公不当值，陪在左二把一行人身边，给他们说些京城里事，权当开眼界，解闷儿。

刘公公说——

“每年的正月十六，是皇上宴请臣工们的日子。那场面，你能见一鳞半爪，够荣幸的了，耐心等着吧！

这一天，乾清宫被布置一新，比往日更加庄严堂皇。

在清朝历史上，这里曾举行过两次名宴。

第一次是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举办了全北京城著名的‘千叟宴’。当时宴请了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一千多位。第二次是乾隆五十年，号称‘十全老人’的乾隆爷，这一年年近七十六岁。他老人家突然对此雅兴特高，遂号令天下，举办了第二次‘千叟宴’，说是‘千叟宴’，而实际上出席者竟然达到三千多人。这一次，规模很大，除大臣、中小官员外，还有平头百姓，甚至还有京城里有名的匠役参加。宴会后，每人赐拐杖一根。此次宴会虽耗资巨大，却也为康熙、乾隆两朝皇帝，赢得了‘敬老尊贺、与民同乐’的美誉。每年的元旦、元宵、端午、中秋、重阳、冬至、万寿等重大节日，都要在这里举行庆贺，参加者都倍感荣幸。”

“那是与民同乐嘛！被邀请者自然更加高兴。”周一枪说。

“小老百姓跟着上头乐，上头看着下头乐，反正大家伙儿都乐！”曲老三笑嘻嘻地说。

刘公公说——

“那是自然嘛，因为能跟皇帝在一块儿共用餐。

说起来，当今万岁爷是位极节俭的主，又逢多事之秋，宫中的大宴大多被取消了。仅留下上元灯节和万寿两大节宴了。但对臣工们来说，这也是最高的礼遇了。”

听了这些，左二把感到这一切离自己很遥远，但好像又很切近。尽管左二把告诫过自己，要将功名利禄看淡，抛弃所有的名缰利锁，但他还是止不住激动，止不住随刘公公的叙述，对所遇场面充满了好奇，因为这毕竟是千百万人此生所羡慕的殊荣，自己早间或许也梦寐以求过。

刘公公说——

“瞧瞧，快瞧瞧，皇上出来了。瞧瞧，午正二刻。多准。你们快来开开眼界。看看咱这位皇上的气派。”

透过门缝，左二把见韶乐高奏，百官一起跪下，三呼万岁。

皇上被一大群宫女太监簇拥着，由正门进入乾清宫，坐在金龙宝座上。因为离得远，也因为身边人多，所以，皇上的尊容根本看不清楚。几个人未免有些遗憾。只见执事太监摆足姿态，出来引导百官，地上摆着几支长桌，长桌高一尺二寸左右，众多入席者，先按预定的次序，排班进入，先对皇上叩头，再转过身进入自己的席位，敛声凝气，面无神色，盘腿而坐。

太监们开始上菜了。

先给皇上上。

一大串太监，一人捧着一碗菜，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将手中的碗菜，轻轻放到桌上，然后再蹑手蹑脚地离开。

皇上的菜，一道道菜光彩夺目，弄得大家眼花缭乱，都不敢细看，到底是些什么菜。直到硕大的桌面上，都摆上满满的菜碗，才停止上菜。不停止不行啊，桌子上已经盛不下了。有心的臣工数了数，一共一百零八碗。

为什么非要一百零八这个数啊？

这是有规定的，因为天干地支，三十二星宿，再加十二生肖，还有天地鬼神，才能组成这一百零八道菜；还有人说是南方菜和北方菜各五十四种，所以组成了一百零八道菜。

然后是给臣工们上菜。这些菜，大家都看得清楚，最先上的是四个高脚掐丝珐琅龙纹大碗，碗内盛着四样珍稀：长白山熊掌，思茅厅的孔雀肉，打箭炉牦牛肉，敦煌驼峰。接下来是八大碗，一色的黄釉双龙戏牡丹纹碗，分别盛着凤凰戏牡丹、龙凤呈祥、猴子望月、鹿尾糊猪肉、五香鸡丝、鸭子东坡肉、燕窝、海参。然后是主食，每人一小碗白米饭，一碗杂烩。杂烩里有荷包蛋，猪肉，粉条，家常豆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