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喋血荒野 211
作者:亘古一照      更新:2019-07-31 18:39      字数:3176

拜别道光皇帝出来,左二把双手捧着皇帝赏他的皇马褂和御赐镖旗,一壁走,一壁心想:

“今天幸亏皇上再没有提出要我做大内高手一事。说不定,他老人家只是当时顺嘴一说而已。否则,如果再提出来,自己还真不知如何回应。这皇家深宫的水可真深啊!谁知道藏着什么机关玄妙之事。像自己这种在民间乡野待惯的人,如果哪天一不小心踏上去,哪件事一不小心做错,哪句话一不小心说错,说不定就招来杀身之祸,就会粉身碎骨。自己粉身碎骨是小事,主要的是牵连家人,甚至灭门身亡,株连九族。这可不是件小事!”

想到这儿,左二把简直浑身惊出了冷汗。侥幸道光皇帝再次召见时忘记了这件事。

一阵侥幸,一阵伤感,左二把心绪不住奔涌。突然又想起孙银成与张钧两位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他再次懊恼自己今天真不该显真手,得罪了两个大内高手。

“唉,今天,还是自己唐突鲁莽了。干吗要在他二位面前露真身呢。此地不可久待。得赶紧离开。”

此时,左二把又想起洪老大临终之时,倒在他怀里,脸色蜡黄,断断续续对他说的话,竟然是“京城不可久留”,莫非这位当了一辈子土匪的汉子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洪老大能意识到些什么呢?”

左二把越想越觉得此地是万险之地,决不可久留。真想脚下生风,不想被两人拦住。

“站住!”

“谁?”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们俩是谁。”

左二把定睛一看,还能有谁,是孙银成与张钧。但此时,二人脸上都温和得很。

“左师傅,你脸上可荣光不小啊!被皇帝亲自接见。恭喜恭喜!”

张钧上得前来,看看他手里的东西,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友好地说。

孙银成两手交迭在胸前,显示出无限的诚意,说,“以后,俺哥俩得好好跟你学学。保御驾么,就得心怀宽点儿,武功高点儿,何况这多事之秋。等那天有空,咱再切蹉切蹉。多指教啊!”

“不敢不敢。”

左二把知道他们说的都是虚言,毫无实情,可就是不知如何答对,只有诺诺,不知说什么好。

最后,孙银成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左师傅,皇上那么喜欢你,那么赏识你,你的武功又那么高超,那你就留下来罢,这儿不愁吃不愁穿,官高禄厚,众生仰慕,还用再干你那镖行生意?风里来雨里去,多辛苦哪!今天,你就是得了这些东西,也得受那些个苦。”

“不不,二位别误解。”

左二把退后一步,他赶紧摇头,在这二人面前,他宁愿装孙子,宁愿装傻子,只要能赶紧逃离此地,最好不过。

张钧皮笑肉不笑地说,“看来皇上只是随口说说,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呢。如果你真的想留下来,俺兄弟俩给你吹吹风,保你事准成。看你的意思吧。如果能说成的话,你如何感谢俺兄弟二人?”

左二把赶紧躬身作揖,说,“谢谢二位兄长好意。二把是平民百姓,没见过大世面,今日多有得罪。”

孙银成把头一歪说,“那里,左兄弟,我们现在也是跟你开玩笑,你可别往心里去。”

这时,一位小太监急急匆匆走过来,说,“哟,二位师傅,敢情你们二位在这里,快,后堂有请。”

“好吧,我们两个还有正经事情要办呢,没功夫跟你唠叨了。”

孙银成与张钧匆匆离去。

左二把快步离开。

世事沧桑,令左二把没想到的是,他与道光的这次匆匆见面,竟是永别。

没过多久,道光皇帝驾崩。咸丰皇帝即位。

国之大丧,左二把不是没有见闻,但他一介民间镖师,只能在记忆中重复着与道光皇帝的两次见面。可以说,与道光皇帝的两次见面,成了左二把记忆当中最温暖,最光亮,也是最耀眼的部分,是他与皇家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

十几年过后,他依然记得与这位皇帝的两次见面。这种记忆,这种回忆,令他感动,感动之余颇有点微微的炫耀,偶尔与友人谈起,颇有点“白头宫女说玄宗”的情形。而实际上,宫廷里已经变了新主子,换了新天地。

但有一点没变,那就是孙银成与张钧这两人对他的仇恨。其实,也不是这两人对他的仇恨,而是一位叫刘掌事的人,重新唤起了这两人对他的仇恨。

这十多年里,左二把依然经营他的镖局,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他每次都带着道光皇帝赏他的黄马褂,镖车上倒插着御赐镖旗,经常押送镖货到京城。说实话,这两件皇家物件不是不起作用。但它们在什么地方起作用,能起多大作用?其实,明白人都知道,它们只在民间起作用,也只能哄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甚至连那些死活不要命的劫匪都无法镇住。

别人不信这个,可以;但左二把却不可以不信。

他一生都信皇家给他的这份荣耀,而且不论魏晋,不知有汉。

这个时候,他开始变得大胆起来,不像以前小心翼翼,他开始在公众场合高声说话,开始敢于吆三喝四,与他人一样,吵嚷嚷着喝酒,他开始忘记了他的历史,忘记了他的过往。谁的过往都可以淡忘,但他不可以。但是,左二把自己开始淡忘,他自己淡忘是以为别人也忘记了,以为多少年过去,京城里再没人记得他的过往,再没人记得他的历史。他一点一点露出他的尾巴。或者换句话说,他再不夹着尾巴做人。他想他的异姓兄弟,还想到西帮、徽帮各京号处,他就去找他们,在他们那里高谈阔论,四处转悠,一来为联络感情计,二为显示昌隆镖局的兴盛,三为更多地招揽生意。

忘记历史,开始甩出自己的尾巴,开始露出自己丑陋的屁股,这对一个民族来说,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个人,尤其是一介草根!一个与政治无任何瓜葛,没有权国可充势的布衣百姓,永远都不可以妄自尊大!

对于左二把来说,危险已经悄悄地向他逼近,可他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那里会想到,在那个令人发怵的紫禁城里,依然有那么几个人,依然在“惦念”着他,“惦念”着如何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惦念”着如何让他为自己的过往付出惨重的代价。

往往地,对一个人的“惦念”,仇人比朋友,来的更有力,更持久,更有分量。

这几个人中,就有孙银成与张钧。这二人,十几年,同生死,共患难,做皇帝侍卫,可以说,交情深厚,感情稔熟。十几年前,是孙银成带张钧,凡事由孙银成说了算;可十几年后,岁月改变了许多,也改变了二人之间的地位与权势。这时候,是张钧带孙银成,凡事由张钧说了算,因为孙银成老了,而张钧三十而立,正当年。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地位的变化,颇有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感觉。

他们经常在后堂密谋。

这不,孙银成与张钧又被一位叫刘掌事的人叫到后堂。

他们此次要密谋的,就是要密谋,如何堂而皇之,除掉他左二把。

说是后堂,其实算是一间密室。这间密室并不大,窗格子上都蒙着白布。武器架子上,刀枪剑棍,样样都有。倒像是武者密修之地。

孙银成与张钧急急跨进来。他们一进门,看见正面坐着的人,便赶紧跪地拜见。

别看张钧、孙银成二人,在左二把面前趾高气扬。其实,他们只是侍卫里品阶最低的。皇帝身边的侍卫共分四等。侍卫领班是哈什长,一、二、三等侍卫皆蓝领侍卫,前三等皆由满清正黄、镶黄、正白三旗的宗室亲贵子弟充任。但这些人享受着高俸禄,充着高职位,就是不做事,平时也很少露面,更别说有真本事了。这种情况,皇上也知道,但拿他们也没办法。所谓多少多少大内高手,其实只是虚数,并无多少实际在职高手。只有些低等汉人侍卫驾前侍候。汉侍卫属于第四等,职卑俸微,属最末等的蓝翎汉侍卫。他们的这种宫内地位,便决定了他们对但凡有些品阶的人,都得点头弯腰,找靠山,寻进身之阶。

依附他人,自然就得听他人的话,为他人办事,在得到他人保护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自我人格的开始丧失,从此失去一个人最宝贵的自由。

在为他人办事的夹缝里生存,由不得要受好多窝囊气。在毫无办法与转机的情况下,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忍。

忍。

在生活中,谁不是在忍着生活,忍着过日子。别人打一巴掌,捂着脸,还得赔个笑脸;别人唾一脸,得咬着牙擦掉,因为时机尚未到来。

忍,为的是有朝一日的转机与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