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您是不是又要外出几天?”
“是啊。你们在家好好练武功啊。”
“师傅,放心吧,您放心走吧。我们自会好好练的。”
“师傅,您啥回来?”
“徒弟,记住,你从今以后,都别问师傅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师傅该走的时候,自然就会走;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师傅,记住了。”
白眉道长有时也不免出去打听一下江湖上的人与事,回四川峨嵋山看一下,交待几句,那里已全权交给有德行的弟子打理。他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张仪庄上专心授徒。
“张仪,你过来。”
“师傅,您老人家人有什么指示?”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正月二十六,添仓节。”张仪掐指一算,对师傅说。
“好。师傅叫你去办个事。办事之前,先对你说几句话。”
这天,白眉道长闭目掐指一算,叫来张仪说,“老道一生收徒既无数,也有限,最主要的有这么四个。大徒弟姓冯,在水路上行事;二徒弟姓白,在关外做活;三徒弟姓左,名昌德,在镖行行业,人称左二把;这老四便你张仪了。最近,我听说苏州昌隆镖局有一趟镖路过此地,如果来了,你就如此这般,如此这般,你们师兄弟相见一面,届时我自有安排。”
张仪依师傅之言而行。
果不然,两天后,有人来报,说一行镖车逶迤而来。张仪便听从师傅的话,伏在岔路口,待左二把前哨走近,便“堂!堂!堂!”敲锣呐喊,一时锣声震天响。几十个庄丁跳出来,各执长矛短刀拦住前哨的去路。
这时,张仪站出来说,“谁是左二把?我只与左二把说话。其他人都一律靠边!”
前哨一听,便慌忙报知左二把。左二把一听,这可真怪了,树大招风,看来此话真不假,遂走上前来,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朗声说,“在下便是左二把。前面有山,请朋友修路。”这是江湖话,意思是请给个面子吧,都是江湖上混口饭吃的人。
张仪满面英气,说,“修路可以,只要你能胜我这把钢刀。否则,把镖留下,开路走人!”
左二把微微一笑,说,“年轻人,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就敢说出这样的不知底细的话,年纪轻轻口气这么狂妄,不好,在江湖上行走是要吃亏的!”
“少废话,哪个用你来教训!你能管好你自己便是。”张仪一晃刀,就朝左二把砍来。
左二把无奈,只得与之战在一起。
俩人战了两个时辰。
左二把越打越感到惊奇,心下越来越疑惑,止不住心想:“此人的刀法,怎么同我的招法一样样的?莫非是同门同宗?到底是何人所传?难道除师傅之外,还有人懂这种招法路数?”
张仪心中也暗暗思忖:“果然如师傅所言,左师兄果真是条汉子,是镖行的英雄。是人品上乘的君子,因为,招招只是点到为止,并无伤害之意。”心下一想,便跳到圈外,挺刀跪下,叫道,“师兄!”
左二把也住了手,说,“哎,别来这一套,谁是你师兄!”
张仪说,“你跟我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左二把心说,“你什么人,我凭什么跟你走。我这一队人马都看着呢。”
曲老三和周一枪也说,“小心前面有埋伏!指不定这小子玩儿什么鬼花样!”
左二把转念一想,莫非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到了这里?遂吩咐大队人马俱原地待命,警惕情况有变,自己正了胆子,跟着张仪往前走。
一条长路走下去,转了两弯,前面就是一片村庄。
大路上,一位身穿灰色道袍的人,背向而立。
“师傅!?”
一种神秘而奇特的感觉,紧紧攫住了左二把,他失声叫道。左二把分明感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音,那种刻骨铭心的师恩油然升起。
于徒弟而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像左二把与白眉道长,比父子还要亲,还要心连心。
那人也不回身。其实,此时的白眉道长,听到左二把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真正是五内俱焚,心潮如江翻海倒。这个徒儿呀,真是叫师傅牵肠挂肚!
于师傅而言,看着一个徒弟的成长,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甚至比亲生孩子还要费心思。像白眉道长一生无子,终生授徒,这些徒弟在他心中,眼里,那就是生命的延续与再生。
泪水模糊了左二把的视线。他期待这位长者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恩师!莫非错了?不是他老人家?左二把一挤眼,两颗豆大的泪珠子掉在地上。
一定是,怎么会错!那身影如影随形,时刻在心上划过。
白眉道长缓缓转过身来。看得出来,老人是极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
“师傅!真的是您老人家?二把还以为是认错了呢!”左二把迈了一大步,几乎是飞了过去,一下子扑倒在白眉道长的脚下,长歌当哭,泣不成声。
“起来吧。为师的早知道你要路过这里,叫你师弟在这儿迎你。”白眉道长说。
原来是师傅有意安排。也是天意啊!
多少日子,自己一直行走江湖,阴暗不明,阴晴不定,只顾跋涉,埋头行走,不能说铁肩担道义,但也可称明月照此心。多少日子,在刀刃虎口中觅食,像这样平和的日月泰明,岁月相守,他几乎忘记了,现在,身处其中,感到无限奢侈。
不远处青山如黛,山上青松叠翠,高下相间,飞瀑奇石爆出耀眼的光芒,映照着奇花野草,炫出美不胜收的色彩,红的耀眼,绿的碧绿,白的雪白,青得靛青。远处的山峰,耸立在云雾缭绕间。山坡上一片菊黄的山花,映着带水气的斜阳,河流,飞瀑,蜜蜂,蝴蝶,在其间嗡嗡寻觅,不是人间仙境,却胜似人间仙境。
“师傅可真会选地方。在这种花香鸟语,春和景明之地,让人间美丽的情义在此相聚,真是再好不过。”左二把心里一阵高兴,一阵激动。
镖车人马自然全被请到庄上。庄上人家会集一处,杀鸡宰羊,好酒好饭,招待镖行的弟兄们。
左二把与恩师阔别近二十年,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而现在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其间风雨沧桑,人世冷暖,真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师傅说。
“说吧,说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白眉道长慈爱地看着他。
“二把不会说苦,不会说累,苦,只要吃了,不说出来,就不会是苦,而是人生至宝,是心头沉淀淀的积累,是阅世的法宝;那些累,只要受了,不说出来,就不会是累,而是人生经历,是人生难得的财富。人生的过程,本来就是由苦和累组成的,也是由品尝苦和累的过程组成的。其间的五味杂陈与收获成功更是人生况味的一部分。”
于是,左二把将承接“玉永镖局”改“昌隆镖局”,又在家乡设分号之事说与师傅听。师傅大加赞成。还提醒左二把不妨可以广开镖局,在镖言镖,在行言行,不妨此生将镖号镖局做到极致,做到无人能敌之势!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事业,就是无怨无悔的豪迈人生!大丈夫生而为人,一生当以一业之至广之至大!
左二把大受鼓舞,又将押七禽图进京,如何面君,如何受赏,又如何与孙银成张钧交手一事说与恩师。听后,白眉道长沉吟良久,没有说话。左二把知道师傅在为他担心,在庄上只住了两日,便借口镖货催期,急着上路。左二把要上路,白眉道长也不挽留,只管放他走。
张仪却不然,他自然诚心实意挽留这位武功高强的师兄,在他们庄上多住几日,好与他切磋技艺。左二把连忙推辞他的好意。张仪求救师傅。
白眉道长定定地看着左二把说,“就让他走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左二把知道师傅会理解他的。遂护镖起身。
目送左二把远去,白眉道长轻轻说,“二把啊,此生的祸根,你可是在有意无意间就种下了!这既是你的孽债,也是师傅的罪过呀!”
农历二月初二,是龙抬头。
北方讲究吃煎饼,说是为龙王爷扒皮,好让他老人家脱下旧时裳,换上新衣妆,顺利完成新陈代谢,身体康健,延年益寿,好为百姓降雨播祥。
早年,张翠兰奔波于苏州与文水两地之间,两个儿子想要父亲,她自己作为妻子,也放不下左二把。
后来,她慢慢知道左二把在苏州有义父义母和芷蕙照料,也知道芷蕙姑娘是个正经女子。并非心存妄念与非分之想的女子,便放了心。在一个极为奇特的日子里,就是左二把初到苏州的二十周年的纪念日里,翠兰以左家大奶奶的身份,给芷蕙去了封信,信里以极其诚恳的态度,以推心置腹的诚意,以女人理解女人,以女人心疼女人的心,邀请芷蕙来文水玩儿,也将左二把托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