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镖局,张德茂夫妇与曲老三、周一枪皆坐在厅堂上,一脸焦急,他们一面等他二人回来,一面议论着时局的动荡不安。见左二把与徐文静回来,众人才长长吁了口气。
“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左二把不无忧虑地说。
“谁知道呢?听人说,朝廷也正急急用兵呢!”徐文静说。
“也不知家乡那边怎么样了?莫不是都卷入了这场战争?”左二把不无担忧地说。
“不会吧,只有江南这边才有犯事者。”曲老三说。
徐文静把刚才看到的跟大伙儿说了一次。
“唉!真是个多事之秋!”张德茂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哧啦哧啦响个不住,“二把,这样的多事之秋,你还要再广开镖局吗?”
“义父,想好的事,总得去办!战争之下,战争双方也要运送物资呀。”左二把坚持说。
“可是,这时候的生意无一桩不是火中取栗,不是刀刃上舔血。”
张德茂不无担忧地说。
“进屋吧,让年轻人商量事吧!”张夫人扶着张德茂进屋去了。
“咱们怎么办?分号开不开了?”
曲老三看着左二把问,自己倒了一壶热茶。
“已经到了这种局势了,怎么开?照我说,缓缓再说吧!少东家老家的分号都不知死活呢!”周一枪说。
“按说,士气可鼓不能泄,广开镖的事,不能缓,不能停,一旦停下来,事情就会搁浅。为什么这么说呢,一开战,商机更多。可就是不好把握,说是给朝廷办事,长毛逮着不轻饶;说是给长毛办事,叫朝廷知道了弄个私通长毛,株连九族!”徐文静说。
“依我看,咱一动还不如一静呢!先看看局势再说。”周一枪说。
左二把不说话,谁说话也不看,可谁的话都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里。
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自打护送京镖“七禽图”以来,确切地说,是走了京镖以来,左二把总爱前前后后、翻来覆去,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总是让大伙儿畅所欲言,然后细细地想一番,最后才下结论。他管理越来越趋向于民主化和集中制。此时,他心里沉甸甸的,满是担忧,这种担忧有对家乡兄弟子侄们的担忧,有对局势不明了的担忧。
“对,先看看局势再说。这几天,谁也不许外出,就在家练功!”他站起来,镇定地说,然后大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久久不愿撤散,心事重重地在天边徘徊。
晚饭过后,左二把本想去芷蕙那边去看看,可他懒待得动,还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要好好地想想,想什么呢?什么都来来回回地盘算,想家乡,想镖局今后的发展,想总号与分号之间如何才能更合理些,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想自己多少年,人在江湖,在世事变幻当中,亲身体会的成功与失败,生死分离……这些都一一催促自己返回头来,慢咀细嚼,年少时,母亲所教的“柔胜刚,弱胜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以之至坚”,“江河之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也。”“大方无隅,大音稀声,大象无形,大巧若拙”……这些话,师傅也不是没说过,先人智者把竞争之术揣摩得何等透彻!
正胡思乱想着,嗵嗵嗵,有人敲门。
“谁?”左二把一跃而起。
“少东家,有个自称将军的人,在外面想要见您!”
老许在外面低声地叫他。
“将军?什么将军?我们从不和将军往来的。”左二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少东家,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老许在外面说。
左二把推门而出,来到大门口,看到一位独臂男人正挺胸抬头地盯着他。左二把不看刚已,一看,心猛地一惊:一身灰色的对襟褂子,腰间一条粗腰带收拾得干净利落,脚穿一双老人头布鞋,布条子扎着绑腿,着实精干。
“您是——”左二把盯着来人,面带迷惑地问。
“兄弟,可近一步说话?”独臂男人已经抬腿迈上台阶,径直往厅堂里走。
“好吧。请——”左二把返身往回走。他把来人带到自己的屋子里。然后把门关上。吩咐下人,谁也不能惊动。
“你到底是谁?有何贵干?”左二把单刀直入。
“兄弟,实不相瞒,我是翼王手下的独臂刘将军。你就叫老刘好了。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咱就打开天窗说真话。我是受翼王的招兵指示,冒然到您府上邀您一同出山的。”独臂男人一脸正经地看着左二把。
“什么?要我做长毛?”左二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毛?长毛有什么不好?长毛都是些苦难中的老百姓,他们长期受清政府、贪官污吏的盘剥,土地没有了,太平日子过不上一天,难道还不应该和朝廷讨个公道!”独臂男人说。
“讨怎么样的公道?”左二把有些不解地问。
“均分田地。”独臂男人说,“满洲贵族拥地成千上万亩,占有大大小小的田庄。他们不劳而获,是名副其实的寄生虫。而朝廷呢?更是庇护、圈养他们,只许他们做官,不许做工经商。这些寄生虫除占有大量的土地外,还给其他满族人一人一份土地。他们不去自己耕种,而是租给汉族地主,汉族地主再租给农民!你知道吗?几乎每个满族人一生下就会领一份‘饷银’。咱们呢?受死受活,都糊不了口,养活不了女人和孩子!凭什么呀?就凭他们高人一等?看看这种寄生生活把满族八旗养成了什么?他们毫无战斗力,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骄奢淫逸,坐吃山空!不消灭他们还等什么!”
左二把不吭声了。他想起年幼时,村东一家富户田产有几十亩,而有的人家连一小块地都种不上。他们当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长大后,他才明白,穷苦人家借了地主的粮食,还不上,慢慢就用土地顶,最后,把自己的命根子——土地,全顶给了富户。自己落得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最后只能沦落为佃农。
“你们那儿有钱有地的富人还借给穷苦人吃的,这还算好的。像我们这边,干脆抢地了事,把穷苦人往死路上逼。”独臂刘说,“人都活成这样了,还不揭竿而起,饿死也是个死,反抗也是个死,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杀出条血路。”
“是啊,人活一口气,总得靠自己去打拚。”左二把叹了一口气说。
“如此说来,壮士是认可我们走这条路的理由了?”独臂男人说。
这个独臂男人希冀得到左二把的认可,不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一些政治见解和军事主张。
如果要是能得到左二把的认可,至少是不反对,他就有办法让左二把进一步认同他的政治主张,他就可以进一步拉拢他,达到他此行的目的。
“左公,在下想知道的是,你现在经营的镖局,业务如何?”
“你怎么突然问起我的业务来了?莫非有物资要我镖局托运?”
“是啊,如果价格合理得话,我可以向我们的组织和领导申请,让他们把运送物资的业务,托付给你们镖局。咱们先在业务上有个合作。然后再进一步谈事情。”
“这很好啊。我们镖局就是走镖的,就是做生意的,我们不管你们战争哪方,只要有业务可做,就行。至于什么政治主张,军事见识,我不想谈,也不愿意跟人说这些。如果你是要跟我谈这些,那就请免开尊口。”
“知道,我们尊重您的意思。”独臂男人也只好说这话来搪塞了。
左二把不说话,更不点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怎么说。社会不公不平的事,在他脑子里有印象,但并没有像独臂男人说得那么深刻!幼年的自己一直生活在父亲这棵大树下面,没怎么感觉到生活之苦;对家乡穷苦人的生活也缺乏了解。冥冥中,他同情他们。他绝不会欺侮他们!但他们似乎离他很遥远。如此一衡量,左二把顷刻之间从与独臂男人说话的圈子里跳了出来。独臂男人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如果真的活成那样,造反自然有理;可一时又觉得他们受人所驱,为人所使,很荒唐,很愚蠢!
“你们是什么样的政治主张,军事见识,我都不想管,也不想知道。这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想做好自己的生意就行了。”左二把说。
“恐惧事情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独臂男人说。
“可事情也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复杂。简单与否,复杂与否,还在自己对世势的把握。”左二把不想说得太多,可是这个独臂男人一直不停地说。
“三句话不离本行,我还是要和你说,我们这个组织还是挺好的,挺守纪律的。”独臂男人还在推销自己的政治主张。
“那你们走到那儿,就拆毁那里的寺庙,破坏那里上好的建筑,又是如何解释?”左二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