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上帝的子民,要那些东西干什么?没用的东西自然要毁坏它。”独臂男人说。
“怎么如此轻率?”左二把藏着隐隐不满。
“考虑那么多干啥?跟我走没错!”独臂刘显然一厢情愿。
“这位仁兄,蒙您抬爱了。说实在话,我左二把只不过一芥草木之人,胸无大志,不想仕途做官闻达,不求发财富贵显摆,只求太太平平过日子,过一个老百姓的日子,为父母养老送终,为儿女尽心尽职。对穷苦人起来造反,我不反对;可我也不会加入其中。虽然左某也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盗天下的贼必有盗天下的温床。这样的盗贼能杀得清么?仁兄此来不会没有其他目的吧?”左二把十分谦恭地说。
“对,没错。刘某此来便是为仁兄指明一条道道的。想不到仁兄竟出此言!此言可教刘某低看仁兄三分。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怎么能甘心为低檐家雀,一辈子飞不高飞不远呢!唉,可惜呀!”
独臂男人振振有词地说道,最后看着左二把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有为他惋惜不已之状。
“闹天下是条道道,为商家服务,走镖局之路,也并非不是条道道!我们人各有志。我左某只是一个小老百姓,生逢乱世,苟且偷生,人杰俊才,放眼望去,全天下比比皆是,我这无德无能无才之人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如我这习武之辈最容易被人使作刀枪了。这非我所愿!更把它视作此生之大耻大辱!”左二把说。
“听仁兄此言,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分析,刘某也甚觉你是条汉子,云从龙,风生凤。对阁下大有怀才不遇之感!哎,对了,仁兄不是被先皇佬儿亲自召见,还御赐黄马褂,难道这不算作朝廷走狗?!”独臂刘追问一声。
“真是欺人太甚!我左二把行走江湖,吃饭凭本事,做事有规矩,为人有底线,人格受尊荣,不欺善,不招恶,不惹霸。这难道不是大丈夫所感到荣耀的吗?我左某人凭自己的人格与努力受到先皇的赏识与尊崇,这是你应该侮辱的!没想到你竟然说出此等话来。话不投机三句长,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将军,从哪里来还是到那里去。请便吧!”
刚刚左二把还思虑满怀,可一听到独臂刘所言,不由得气愤填膺。正是这么一句话,令左二把猛然清醒。
“如果你要是不跟我合作,我就不走,我就到官府告你,说你私通长毛,逮你个现行!”那独臂刘竟然有些赖皮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你的命就会丧在这里!”左二把一步跨上来,伸出夺命锁喉鹰爪,一下锁在独臂刘的喉间。
“你信不信,如果你再不识趣,再耍无赖,甭说你的一条胳膊,就是你的两条腿,也会断送在你这不值钱的嘴巴上,会断送在你这犹如笨蠢猪的猪脑子上。”
“相信!相信。请恩公放手。”
“快滚!滚得越远越好,这辈子,别让我再看到你!”
独臂刘自知讨了个无趣,一甩空荡荡的袖子,扭头便走。他走了两步,站住,回过头来,满脸期待地对左二把说,“左公,咱们后会有期。”
左二把别了脸,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他发现自己说得话已经够多的了。但是,他说过的话,竟然是跟这样的一个来游说自己的人说的,实在有些不值当。
可又能怎样呢!该说的已经说了,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看着独臂男人摇晃着一只空空的袖管走远,左二把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失落还是惋惜,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天下苍生。
此时,夜,没有一丝星光,黑得像锅底,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乱风,寒冷刺骨,风中还略带些火药的味道。
四五天过去了。
一星期过去了。
始终没有听到开战的枪炮声。
申豹子传来消息说,耿知府竟然用三寸不烂之舌,让长毛退出苏州城。
这个耿知府,到底用什么计谋,使苏州城避免了一场劫难?
谜!左二把想不明白。所有的人都想不明白。
申豹子说,“我真想不明白。”
徐文静说,“我也想不明白。”
曲老三说,“以我看,是长毛眼见大势不好,退守长江以南去了。再加上耿知府三寸不烂之舌之功,两者合一,成了,苏州城和老百姓避免了一场浩劫!真要感谢那些心地善良的人!”
徐文静说,“是,听说长毛内部起了很大的内讧。翼王出走。不知是哪个王杀了好几个王及其全家。长毛的气数尽了。已经溃不成军,败往他处去了。”
左二把说,“怎么说尽就尽了呢?当初气势那样汹汹?”
徐文静说,“左兄,此言切不可外传!要当心通匪。依我所见,别看长毛前一阵子气势汹汹,但我料到他们断不能成大事。”
曲老三说,“我看你也就是个事后诸葛亮。”
徐文静说,“非也。请问各位,长毛起事,最重要最有力的口号是什么?是均田地。这倡议,犹如号角,唤起了亿万百姓渴盼过好日子的心。谁不想过有田耕,有衣穿,有饭食的好日子?管他金銮殿上坐的是谁!可长毛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周一枪说,“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要急死人咋的?”
徐文静说,“其所拜者为上帝,所崇者为天父天兄,信的是西方的耶稣异教,迷的是什么邪书。所过之处,毁孔圣牌位,杀士子学人,砸菩萨神灵,破关帝岳王像,与我中华数千年文明为敌,不激起天怒地怨士子之愤才怪!大凡孔孟之徒,斯文之辈,莫不切齿痛恨这种愚不可及的暴逆行径。就连跟着他们闹事的人,未必心里就真服气他们。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人伦的!左兄,难道你忘了男女合法夫妻在一块儿过夜,就要被处死!如此算来,天王、东王这些王们该死多少回?穷苦人造反到底谁最受益?造反成功了,天王变成皇上,再来盘剥人们。那岂不是走了老虎,来了狼,受一样的二茬罪?!”
左二把点点头,若有深思地说,“可那些为官为权者,不狠狠地打击,是不会清醒的。”
徐文静慷慨陈辞地说,“你们说,要是以民族大义和五千年文明精髓定人心而论,那长毛岂能长久?再加上一些长毛起事的首领,事未开局,却早已内讧鹊起,这暂且不论,竟然早已学着三黄五帝,摆出天大的架子,骄奢淫逸,岂能长久得人心?!左兄曾说文人有文人习气,依我看这是典型的农民习气!”
左二把便不再吭声,他不便把独臂刘如何劝他参与之事说出来。
申豹子说,“本来就不该扰民……”
左二把说,“时局如棋,谁也很难下得精准。不过,只要不做伤天害理,违背人伦的事情,路还是能走得下去的。说别人不如激自己。咱们还是按原计划,分设两个分号。一个设在杭州,主要做徽商的生意,由曲老三负责;一个设在太原府,由周一枪负责。周一枪,曲老三,你们俩不是早就想试试自己吗?这很好!现在就是机会!”
徐文静说,“杭州,太原,文水,这样一来,成三角犄势,可作牛耳!”
周一枪说,“少东家,我可没说要出来单干哪!”
左二把说,“你和曲老三不仅跟我这么多年,而且都是老东家手里的人。这么多年了,你们出生入死,风风雨雨,也经见了不少,应该给你们个机会,至于如何经营,如何把握,就在你们自个儿了。”
曲老三说,“请少东家放心。老兄我一辈子混在江湖,没混出个人模人样来,现在想通了,想蹦出来试试,成,则是昌隆镖局的分号,如若不成,则自行脱离昌隆镖局,决不会给老号丢脸。”
周一枪说,“少东家真是——唉,我周一枪要是干不好,就不回来见少东家!”
徐文静说,“少东家说的对,凡事皆在一试当中。二位仁兄就好好干吧。”
曲老三说,“我们俩把你这个文秀才各人带一半儿吧!”众人皆哈哈大笑。
申豹子说,“左兄,干脆给我也安设一个分号,省得我每天无事闲游,连拿手武功都废了!”
曲老三说,“莫非申老弟再不做那见人就要比高下的勾当了?”
申豹子说,“那是年轻时候的猛浪,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再那样轻狂!?”
左二把说,“这就好,想不到申兄也会立地成佛。昌隆镖局庙小了些,真的盛不下你这尊大佛!不过,申兄真的有诚心的话,自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众人皆大笑。
左二把说,“曲老三和周一枪明天就要走马上任,咱们今日设宴为他们送行,好好喝两杯。酒席未摆之时,我先送二位句话——”
曲老三说,“少东家请讲,我弟兄洗耳恭听着呢!”
左二把说,“人在江湖,犹如用兵,奇正之间,腾挪迭宕;内部管理,重在用人。用人之道,胜如用器。用其所长,避其所短。主要看能否用得法。得法,则可成器;不得法,则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