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我去瞧瞧!是不是申豹子又醉酒了?这是没人管他了,像放开绳套的马驹子,谁都不服管了。”
张德茂腾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张伯伯,你…你怎么…还没睡呀?”原来是申豹子,果真是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脚把门踹开,摇摇晃晃进得门来。
张德茂怒气冲冲地看着他。申豹子迷离着醉眼,看着张德茂。
“申豹子,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看看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了这个样子!”
张德茂看着申豹子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本想训斥几声,可一想,算了吧,自己说他图事不顶,反倒遭他嫌弃。还是等二把回来再说吧。
“张伯伯,我……我还不是听左兄的话,为他着想,给他联系生意去了!”申豹子靠着柜边,自己倒茶喝。
“生意揽到了?你喝得醉成这个样子,还能揽回生意来?”
张德茂压着火气说。
“揽什么生意啊?人家有实力的商家都开了票号,开了钱庄。票号,你懂吗,张伯伯?”申豹子一仰脖子喝下一盅茶,将茶盅重重放在桌上,冲张德茂直瞪眼。
“票号?什么叫票号?我还真不懂!来,你懂,你给我说说。”
张德茂颇有些赌气地说。
“告诉你吧,张伯伯,票号就是商家做生意,总号与分号之间,分号与分号之间,不用再调拔现银,只需拿一张开好的银票就行了。完了,完了,这镖局的生意是要砸了,这镖局镖师镖行,所有的一切都要谢幕了。”申豹子一迭连声地说。
“什么?做生意不用调拔现银?不用镖局了?不用镖师了?镖行要退出历史舞台了?那谁来运现银?难道那银子会自己长上腿跑?我张德茂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张德茂气鼓鼓而又不服气地说。
“你不相信,那你出去看看,一夜之间,苏州成立了多少票号,半年之间,苏州开设了多少钱庄!正是这些票号和钱庄,叫许多镖局,一夜之间都倒闭了。这些镖局倒闭了,自然镖师就没用了。那些会一点武功的人,一下子都失业了,都无所适从了,饭碗都被打碎了,有的不知该干什么,有的还好,给人看家护院去了。问题是也没有那么多的人需要看家护院了。”申豹子眯着血红的眼睛说,“这些人都说了,票号之间的汇兑太方便太安全了。只要出些汇水,银子就不用装银车,雇镖师,请镖局,走那么长的路了。银子在钱庄里,还会下儿子呢!”
“这不可能。申豹子,你告诉我,你说的不是真的,你说的不是事实。你说的都是假话。这种情况是不能发生的。”张德茂真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连往后退,不小心碰到一把椅子,椅子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张镖头,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请你到街上去看看,自己睁大眼睛,好好地看一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想的跟现实已经不是一回事了。”申豹子满脸苦笑,看着张德茂的狼狈样,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你是笑我如此失态?”张德茂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像谁猛然打了他两巴掌似的。
“我是笑你们几代人,无限忠诚于镖局的人,突然之间,这些镖局都倒闭了,都关门歇业了。而你的义子,左二把,还在不停地四处奔波,这里开分号,那里办广开镖局,做事情不看世势,不把握大势,真是闹笑话呢。”申豹子笑得更狂更疯了。
听着申豹子的话,张德茂顿时感到后心头一阵阵发冷,心里不住地打鼓。
“看来申豹子说的是真的。我我怎么一点预兆都没看出来。我难道是死人!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还一直支持二把不停地往前面推进镖局。”
“我可真是特妈的老混蛋。现在是晚了,明天吧,我明天一定要出去看看,这世道真的要变了?我张德茂祖祖辈辈耗尽心血,并赖以生存的镖局,难道就这样在一夜之间轰然跨掉?我不相信,更不甘心!如果真是这样,二把还一门心思地改革镖局管理,还广开镖局,岂不是竹篮打水,几场空,白耗心思?而且还会成为一场笑谈!一场令历史和世人笑掉大牙的笑谈!”
张德茂越想越不安,越想心里越慌。
“二把知道这个消息吗?不行,我得把这个消息早早告诉二把,好叫他心里有个准备!可,写上信,能送出去吗?即便送出去,二把能即时看到吗?”张德茂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
“老爷,这么早,你就起来干什么去?”张夫人问张德茂。
他今天是起得太早了。
心里有事的人,能睡得安稳吗?
“没事,我就是起来到街上看看,遛遛腿,散散心,看看外面发生了点什么。”张德茂不顾夫的阻拦,早早起来,顾不得洗涮,背了手来到街上。
张德茂来到街上,他揣了一颗急惶惶的心,迈了急惶惶的步子,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在街上来来回回地看。
“张师傅,怎么这么早来街上,遛什么呢?”有人跟张德茂打招呼。
“没什么,看看大家,看看你们。”
张德茂顺着说话的人看去,果见不少一身武术行头打扮的人,怀抱或刀或剑,或把长枪立在墙头,两手抱了头蹲在大街小巷,愁眉苦脸,不敢给他人看。好像是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世人的事。这些人一看张德茂走过来,便窜跳着跑过来,说,
“张镖头,你家镖局雇人吗?”
“只要能揽到生意,给我们几成都行!只要有活儿干就行。”
“只要有活儿干,就有银子可挣。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买米买面下锅呢。咱这一个个大男人,挣不来银子哪有脸回去!”
“张镖头,你再成立一个镖行吧!你看,这么多的人都是熟手!”
“熟手好用啊,上来就是业务,就能走镖。”
“张镖头,你家家底子厚硬,先管上几天的饭如何啊?”
“张师傅,只要能走镖,就是只管饭也行。”
张德茂看着他们,眼神从这个脸上扫到那个脸上,再从那个看到这个脸上,像不认识似的。平时,这些人可都是同行,彼此之间熟络得很。可今天,是怎么了,他们的眼神里到底多了些什么?
“一夜之间,你们怎么都跑到大街上,干什么来了?”
“我们的都失业了,都没活儿干。原来的镖局都倒闭了,都歇业了。”
“张镖头,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啊。”
“张镖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镖头,你的昌隆镖局也会跨掉的。”
“你个乌鸦嘴!大清早的,说什么呢!”
张德茂还是不吐一字,他不是不吐一字,他是吐不出一字。他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他一边走一边想: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事情早就有了变化的由头,是我们没有发现?别急,容我好好想想。”
张德茂一个劲儿地想,“听祖父讲,镖局最早产生于隋唐年间,其雏形是专门为朝廷押送往来信件的驿站。到了清朝乾隆年间,也就是爷爷和父亲那年头,金融业发展很快,慢慢有了信镖,银镖,粮镖,票镖,人身镖和物镖等六种镖。这上百年的时间,商家和镖局就像一对孪生兄弟,谁也离不了谁。相互捧着顶着,往上走,往前发展。今天,商家难道凭一张银票就能做了生意?镖局到头了?二十几年前,自己曾经给二把分析得那么头头是道的话,今天看来是个大笑话了?不一定吧!银车是不必在路上走了,但粮镖、票镖、信镖甚至于人身镖,总还用得着这些人吧?从这个角度看,镖局还会生存下去的。”
张德茂想到这儿,心里有了主意,拿眼挨个儿看了一眼那镖师武夫,心说,“不是镖局活不下去了,是一介介纠纠武夫,受到了前所未有致命的冲击!这种冲击,既正常,又不正常。既不正常,又正常得很!”
历史的车轮总是轰然而过,任何个人挡都挡不住。否则皆是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左二把与戴二闾押着广盛源的银镖,缓缓而行。他们一边走一边聊时局对镖局的挤压,聊镖局的步履艰难。
戴二闾说,“贤弟。很有可能,这便是你我最后一趟银镖了。”
左二把说,“大哥何出此言啊?”
戴二闾说,“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咱们这碗饭是快吃到家了!”
左二把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依然雄心勃勃,还谋划着如何广开镖局的事,还兴致挺高地将如何派曲老三到杭州,派周一枪到文水和自家兄弟们开分号,因周一枪第一桩买卖就遇上个大头,津津乐道讲给戴二闾。
戴二闾苦笑了一下,说,“我的傻老弟呀,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主!不过,依现在这个心性,即使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你的雄心是好的,可怎么就不看时局再定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