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二把不回应,收了拳脚,神色却还怔怔的。
戴二闾上前推了他一把说,“莫不是把你打愣了?”
左二把摇摇头说,“这种结局,也许就是你我兄弟二人最终命运的预示!”
戴二闾笑笑,说,“你说什么呢?叫人摸不着头脑!”
左二把仰天长叹,说,“我参透了!参透了。命运不过如此而已!”
戴二闾说,“坏了,不接你的招吧,你是拉住我不放;一接你的招吧,倒把你接傻了!真是罪过,罪过!”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寂静的旅途难得有如此开怀畅笑,笑声在荒野里久久回荡!
而左二把却全不理会,只身钻入丛林中,一个念头紧紧攫住了他,“莫非我广开镖局,这步棋真是步错棋!?”
旷野无声,谁来回答他!
再说周一枪、徐文静、左昌永、左昌泰等人,走得是恰克图库化一线的茶道。这一趟镖可谓极尽艰险与辛苦,穿越茫茫戈壁,几天不进滴水,疼痛,疲惫,饥饿,或冷或热,最后,所有这些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渴。
其实,在人所有的生理机能中,渴是最让人受不了的。此时,人的汗津全无,喉咙像着了火,五脏六腑像要爆裂,肌肤像烤焦的脆纸,一碰就是一道口子。
周一枪心里直叫苦。
“再苦也不能说苦。不能让这趟镖负重前行。”
周一枪不住地给大家鼓劲儿。
“要不,你们就喊出来,使劲喊,对着太阳喊,对着天空喊,对着星星喊,对着茫茫戈壁喊!把所有的苦都喊出来!能喊出来的就不是苦了!”
徐文静病了两次,每次都是重度昏迷。
“周师傅,我是不是要死了。”徐文静两次都迷迷糊糊地出现幻觉。
“放心吧,你死不了,即使是死也不会死在这儿。我会把你带回苏州的。要死咱死在山青水秀的苏州,千万不能死在这连鸟都不拉屎的荒茫野地。”周一枪温言软语地安慰他。
“周师傅,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娶媳妇呢。我还没尝过人生最美妙的滋味呢。”徐文静拉着周一枪的手说。
“谁说你会死!放心吧,你不会死的,我们大家都不会让你死在这个地方的。”周一枪给徐文静喂马尿,喂干炒面。
“都是我不好,拖累大家了。”徐文静好起来,他开始感到特别内疚。
“别说这些傻话了,等你好起来,好好为大家服务,不就行了。”
过后,他每每说起此情此景,就说比死还难受。众人皆笑他文弱书生不但夸大其词,更禁不得风雨。
好不容易挨到了接近库仑的小绿洲上,有一片丰茂的水草,人畜缺水的困境才得以缓解。
“水,那不是水吗?那不是绿洲吗?”
“是呢,那是水,那绿洲。我们看到希望了。我们再不必和死亡做邻居了。大家放声高歌吧。”
“生命原来可以如此产生奇迹,可以如此奔放一下,可以如此任性一次,大家伙儿,咱们今天好好喝点水,好好洗个澡,好好地拥抱拥抱!”
“这一趟有史以来最远的镖,虽说艰险异常,可他们收获颇丰,不仅领略到了中华遥遥壮阔之边疆,还领略了异域外邦之风情。”
“谁说不是呢。我们长见识了。我们的眼界开阔了,我们的心大了,我们再不会为蝇头小利而闹不和,再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苟狗蝇营。”
“人生有更美好的风景在。”
“我们决不会再让人生负重而行!我们要甩掉许多不必要的负担!包括自私,嫉妒,狭隘等。”
“生活啊,我们爱你!生命啊,我们敬畏你!我们的国家啊,我们爱你!”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欢呼!
徐文静、周一枪和左家兄弟二人,以前都没有见过俄罗斯人,英国人等蓝眼睛高鼻梁的欧洲血统人,待亲眼目睹了他们的饮食、起居文化,竟然大为惊叹,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叹之。
周一枪说,“世界之大,本来就无奇不有,是我们的眼光太短浅太自闭了。”
左昌泰说,“人呀,竭力莫做井底蛙!要做高飞鹰!”
左昌永一向木讷,众人知道他不怎么说话,也就不怎么理会。
徐文静呢,全然没了诗情画意,再加上体质较弱,先是水土不服,后来是重感冒,发烧,打摆子,得了重伤寒,直至去了恰克图,病也没好。挂在徐文静口边的一句话是,“这鬼地方,谁再来!”可一转身,等到他人再说起这里时,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说,“你们再来,还是带上我,好吗?”
“你不是说这是个鬼地方,此生都不会再来了。”
“那是跟你们开玩笑的。”
时令已接近初夏,越往北走却如深秋。
周一枪站在深没腰际的蒿草丛中,望着东南方向,心里默默地说,“如果少东家出来,不知又作如何想。”
徐文静此趟镖回来,身体消瘦,心灰意懒。他本是一介文弱书生,终究受不了镖路上的种种艰辛,遂不辞而别。
临走时,徐文静给左一把留下了一幅水墨画《墨竹图》,画的是满山大大小小的竹子,竹杆挺直,枝叶森森,竹林上飘着几朵闲云,旁边蜿蜒一泓清泉,绕石而过。林间飞跃着几只红嘴杜鹃,似在求偶探访。整个画面情趣清幽,生机盎然,右角上题着《墨竹图》和徐文静的名字印章。
左二把久久凝视着这张《墨竹图》,对徐文静的意思也明白几份。但他笑了笑,将那幅画收了起来。
左昌泰说,“就是细脖子,头大,眼睛小的那个人?什么人,走时也不告知一声!还口口声声称兄道弟呢!?”
左昌永说,“周大哥给咱们介绍过他。有点清高看不起人的样子!”
周一枪说,“终究徐老弟和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左二把说,“人各有志!不必勉强!”遂再不提起。又问周一枪,“你看局势如何?如若能在山西文水站得住脚,这个分号还继续开下去。你就把夫人从苏州接过来。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
此时的赛仙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也希望周一枪能经常在身边,能常相厮守,能将人一生的好风景,都相伴相陪看好看完。
周一枪说,“此镖出去,听老帮们说,形势很不乐观。这个不乐观是对咱们镖局说的,并不是对人家商家说的。”
左昌泰说,“我们怎么没听说?”
左昌永说,“是啊,我们一点风声也没听说过。”
周一枪说,“听老帮们说,从此后,他们做生意省去了现银调拨。说是票号确实为当时之举。”
左昌泰说,“票号?票号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它能叫银子插上翅膀长上腿不成?”
左二把说,“三弟切勿鲁莽,世上之事变幻莫测,再加上商界奇英遍地皆是,他们总是在求新求变,那里都如我等愚鲁之辈,什么新鲜东西都能玩儿出来。这个票号,在包头我就听说过,它们确实厉害!不仅省去了各商家调拨现银,而且,还南存北放,或北存南放。就是把南方或北方的银子存起来,支付一定的利息,然后,贷放给急需要银子的地方,从中牟取大利。”
左昌泰说,“噢,原来如此。真是的,有钱人真会想挣钱的法子。”
周一枪说,“前天回来,我在太原府街上转悠了一遭,真的发现票号门面如雨后春笋,‘唰唰唰’都起来了。少东家,你说,咱们这分号还能开得下去吗?依我说,咱们还不如把这些分号都撤了,统统收归总号,以全部的精力经营苏州总号,说不定还是条出路。”
左二把说,“咱们经营了这么长时间,知道苏州是全国四大市场之一,五方杂处,百货云集,富甲天下,多少商家在这里寻求厚利。虽说时局动荡,朝廷滥发宝钞,铸大钱,大肆搜刮民财,应付战争,致使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可是,苏州总号毕竟还是有很大的竞争优势。对,总号是得加强。”
一听说要撤销分号,左昌泰与左昌永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左昌泰说,“那能行?文水的分号好不容易办起来了,正做得风生水起,现在却要撤销,岂不是可惜?再说呢,如果停止不干,让众西帮们怎么看?咱左家就这么禁不起风雨?”
周一枪不吭声了。看似总号与分号,人家毕竟是亲兄弟,他是一个外人,岂能掺和得太深!少东家自有少东家的主意。在左二把看来,兄弟们是想坚持,可他们的坚持是不想失去养家糊口的行当,不想失去一份职业,是一种小利上的坚守。这个意义上的坚守和左二把的坚守不一样。一时,大家都看着左二把。
左二把说,“两个分号都暂不撤销。看看再说。另外,还有曲老三呢,他那里的情况我们还不知道。设分号之事不是轻易拿定的,自然也不会轻易退却,说撤销就撤销。周师傅,好不容易来文水一趟,就多待两天吧。虽说文水比不上苏州的温润,比不上太原府的繁华,可也有它的独到之处。让老三陪着你,转悠转悠。”
周一枪嘴上答应着,可他心里始终惦念着妻儿,再加上与左昌泰多少有些话不投机。所以,当左昌泰热情地想邀他出去散心时,他婉转地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