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二把和曲老三看清楚了,是左安民和周一枪,是他们在关键时刻说了这一番话,阻止了众人的疯抢。
这些话果真有效,想抢的人,不抢了;想砸的人,不砸了;想拉车的人,不拉了。他们默默地离开,游离到附近的地方去了。
雨,还在零星地飘着,既像是呜咽,又像是欢唱。
“你们为什么要关押我们?!没道理嘛!”
“你要跟谁讲道理!”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在里面好好待着吧。”
“你们这是阴谋!”
“阴谋不阴谋,你问长官去!”
就这样,左二把和所有人都被关押了起来。
“不关押他们关押谁呢!关的就是他们,押的就是他们。这群胆大妄为的刁民!”
事后,据左安民回忆,这是人家早已布置好的一个阴谋,他的父亲左二把就是不跟人家争吵,不率性而为,不施难民灾民们粥,人家也会吹毛求疵,轻轻找个理由,将他们抓起来。
这就叫欲之加罪,何患无词!
更何况,左二把还意气用事,振振有词,跟人家吵了起来;还把本应付给自己的镖礼施以粥,给难民与灾民们吃,这岂不是更加授人以柄,给人以口舌嘛。
“是啊,这本来就是一个阴谋!一个纯属卑劣的阴谋!”
其实,世上所有的阴谋都是见不得阳光的!
就在左二把等人被抓起来的当天夜里,那个官吏找到察察尔。察察尔正与他的同谋们抽着水烟,坐等消息呢!
“怎么,这么快,左二把一行人就落网了?”
察察尔急急地说,兴奋的表情不言而喻。
“就是要快一点,免得夜长梦多。现在,我恨不得亲手宰了那老小子!出了多年来的这口恶气。”刘掌事说。
“唉,你们真是一群笨蛋!这有什么好玩儿的!不就是抓个人吗?一点儿都不刺激,太不刺激了!太操之过急了!”察察尔说。
“那依老国舅爷的意思是——”那官员颇感兴趣地说。
“我还以为,你们会让他们把银车送到塘沽码头,然后,等他们索要高额的镖礼,咱们推三阻四,说给也给,说不给也不给,只按照老佛爷的意思,送他们一副七品武职顶戴,那时候——再慢慢地戏耍他。就像一只吃得饱饱的猫,捉住一只老鼠,不急于吃掉,而是细细地耍它。这才好玩儿呢。”察察尔慢腾腾地说。
“可那老小子要是愿意要那副武职顶戴,咋办?事情不就麻烦了,不就节外生枝了?”话茬儿却被性急的刘掌事抢了去。
“依我对左二把这种人性格的了解,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他会找朝廷来理论。这不,他把自己的镖礼当作粥施出去了。还说为朝廷分忧解难,你说这个理由叫人难办。到时候治想他的罪也得掂量掂量嘛!一只挺有能耐的老鼠,被一只凶恶的猫逮着,连玩都不玩一两招,三下五除二就吃掉,未免有些太小看这只猫了。不够刺激,不够刺激,老夫还没有玩够他呢!”察察尔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说。
“不怕,咱有的是机会,即使把他投到牢狱里,也还是可以耍一耍他,戏一戏他的。”刘掌事一脸轻松地说。
“有些人,就不能一下子把他治死,而是要慢慢地,用各种手段,侮辱他,戏耍他,激怒他,就像温水里煮青蛙,慢慢地看着他无奈何,连一点点脾气都发不得,连一个发脾气的对象都找不着,就像一条鱼,把它甩到干涸的河岸上,看着它的嘴一张一翕,一开一合,就是渴得找不着一丁点儿水,一对死鱼眼看到的就是蓝天白云,这样好玩儿不?!”
察察尔眯眯地说,看起来,他戏耍一个人,易如反掌。
“妙!妙!妙!”那官员俯首帖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左二把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知道有人在他们背后放冷箭,时刻想置他于死地。他一冒进,正好落进人家圈套。
“落就落吧,反正已经这样了。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宿命,你一辈子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结果还是被天上掉下来的横祸砸死;你一辈子豁达开朗,率性而为,命运也就这样了。”
“怎么如此相信命?”
“这不是小命,这是一个人性格决定命运最终的归宿。”
一间狭隘的房子里,阳光透过一方小窗射进来。
几缕阳光射在左二把宽厚的脊背上。
此时的左二把,抱膝而坐,若有所思。
“这已是呆在这监牢里的第三天了。”左二把一开始在想,“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个社会错了?如果是自己错了,错在那里?如果这个社会错了,那又错在那里?自己秉持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做人,有什么过错!现在倒好,自己身陷囹圄。后来一想,顺其自然吧,反正这一辈子忍了多少年了,难道还要再忍下去!事情做了就做了,要杀要剐,随他们去!只是连累了曲老三与安民等,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左安民和曲老三两个人被圈禁在隔壁。
狭小的牢狱地上,左安民走来走去,满脸焦急,时不时还重重地捶打厚实的墙壁。可似乎并没有人在附近,除了一名小狱卒,一日三餐给他们送来一些猪狗不吃的饮食。
曲老三平躺在一堆稻草上,跷着二郎腿,冲着左安民说,“打也没用!这次,我们算是死定了。”
左安民说,“可我们死得不明不白!”
曲老三说,“不明不白就是个问题。”
左安民说,“我们刚到京城,到底哪里得罪那些大人了?他们为什么一言不发,要跟我们过不去?我们可都是些小老百姓啊!跟他们近日无仇远日无恨的!难道就是因为我父亲拒绝给他们往塘沽码头送镖银吗?难道就是因为我父亲自作主张,将咱们本应得到的一份镖礼,施粥给难民移民们吃吗?”
曲老三说,“也不尽然。他们是跟你无仇无恨的,可跟你父亲呢?你也敢保险无挂碍?对于小老百姓来说,权势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你就是走到哪儿,它都能跟你到那儿。只要它想逮着你。”
“是啊,是不是父亲惹的是非?父亲到底得罪谁了?他那个性格,其实不必刻意得罪人,只要一做事,他就是百发百中是躺枪者。因为,他总是棱角分明。”
左安民不吭声了。如果说到父亲这一代,他所有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父亲只是一个不爱说话,但一定是位胸中有块垒的武师,他凭借自己的武功智慧和过人胆量在江湖上行走,为养家糊口,也为光宗耀祖,更为了心中那隐隐约约的一点虚无缥缈的东西。这点东西是什么?是理想与梦想?也许是,也许不是。他一时还说不清楚。
“现在该怎么办?真正是求天天高,告地地低。谁来帮咱们呢?帮咱们脱离这种险境。”左安民焦急地说。
“谁能帮咱们呢?这消息也送不出去呀!”曲老三说。
“总不能等死吧!可,不等死,又能怎么办呢?一点信儿都送不出去,也没有谁能把一点信儿带进来。”左安民不住地想,“父亲呢,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为难父亲?会不会……”
左安民惦念左二把。左二把也时刻惦念着他。
疑惑,无聊,担忧,正困扰着左二把时,忽然,一道白影倏地窜进他的这间屋子。
“是师傅。除了他老人家有这功夫,别的人,怕是没有这个功夫,更没有这个胆量!”
左二把分明感觉到了,但他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师傅来了又能怎么办呢?逃是逃不出去。再说,如果逃,我能逃得出去,安民呢?曲老三呢?我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不顾吧。”
左二把不住地在想他的问题,想他的处境,想他的过错。甚至,他在想,自己的这辈子在江湖上走,到底是对是错。
仿佛这么多的问题,只有在这个地方,在这大段的时间空隙里,才成了他最想考虑的问题,仿佛这些问题才成为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问题。
“想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真正做一个“无为”的人,那才真正是脱离红尘的人!”
“口问心,心问口,问这些虽然没有多少用。可是,这些问题它就像挥之不去的人生烦恼一样,始终萦绕在脑际。问问这些有什么用呢?”左二把当机立断,“当务之急是脱离险境,至少要帮曲老三与安等人脱离险境。”
“可是,有什么办法才能帮他们脱离险境呢?”
突然,他想到了师傅。
“如果师傅他老人家来了的话,他一定有办法帮他们出去。刚才明明看到的一道白光就是师傅,怎么不见了?”
随后,左二把摇了摇头,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不一定是。一定不是。师傅他老人家仙云野鹤,清闲洒脱,现如今,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云游呢!”左二把自己否定了自己,“再说,二把也不想连累师傅他老人家。”
正在左二把既想念师傅突然出现,又怕连累师傅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把,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一道白光化作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来人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